凯伦踏进1206教室的时候好像有些紧张。
诺尔维雅注意到了这点，她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凯伦是他们的第一个“正常”的指导老师。
在学校任职多年，不需要他们帮助，也不想主动帮助他们。和他们有过交集，但对他们的印象应该处于不上不下的位置。
普通的老师，普通的师生关系。
这样很好。
这样最好。
诺尔维雅垂眸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凯伦站在讲台上，他咳嗽了一声，然后开始介绍自己。
“我叫凯伦，是光系魔法院的老师。这个月被茱莉亚院长指派给你们当指导老师。
我对于学院联赛有些经验，我希望你们能够赢得学员联赛。你们的实力很强，和‘阿瑞斯之矛’不相上下。我对你们很有信心。为此我制定了一些计划，就等着你们来找我了。但你们看起来好像一直很忙，我的那些计划，现在再执行也来不及。”
凯伦有些惋惜。
“但是这也没有什么办法。不过今年有很大概率是积分赛。如果是积分赛的话，学院一起努力就好了。”
听凯伦说话像是在听学院里的理论课。
在凯伦拿出点名册核对每个人的姓名时，这种感觉达到了巅峰。
凯伦想从比赛的历史说起，但是他看着下面这些学生，觉得他们未必会给他这个面子。
他叹了口气。
“我当老师有十几年了。之前在一个小学院里教光系魔法的基础运用，后来又考上了艾博斯格。我觉得我对学生是很尽心的，我也想当个好老师，这些年来我教过的这些学生没一个说我不好。
我知道你们的身份。你们那些传言我也听过一些，我对你们没有什么负面的看法，我只是想做好我的本职工作。我并没有申请成为你们的指导教师，是院长给我分配的任务，我也没有办法拒绝。
其实我觉得不应该这样频繁地换指导教师。一个月学不到什么深层的知识，师生之间只靠一个月也无法相互了解。但这是学院的规定，我也教过很多小队，我和他们现在的关系也不错，只是我最在意的还是我在来艾博斯格之前教得那些学生，我到现在都和他们有着紧密的联系。
我不知道你们之前和其他指导老师相处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我也只能以我自己的方式来和你们相处。你们最近很热门，很多老师跃跃欲试地想要成为你们的指导老师，让你们为他们解决问题。但是这点在我这里不成立。
我不需要学生来帮助我。老师之所以是老师，就有其应该肩负的责任和应该履行的义务。让学生为自己解决问题，这很不负责任。我非常不认同这种做法。
但同时，如果你们有事情需要我来解决，我也不会推辞。只是我希望你们可以尊重我，可以按照我的方式来和我相处。”
“安德烈做出那样的东西也算尊重你吗？”
艾尔利特在下面懒懒开口。
凯伦顿了一下，他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说话前请先申请。艾尔利特同学，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请不要打断我的话。现在我们还没有熟到那种程度。至于安德烈，那是比赛的一部分，我同意成为比赛的评委，我也就随之接受了那些作为评委的条款。”
凯伦一板一眼地说着，艾尔利特无趣地靠在椅子上，没有理他。
诺尔维雅隐约记得在甜品大赛时的凯伦要比现在活泼很多。
这样看来，他们在凯伦那里的印象不算很好。
凯伦又咳嗽了一下。
“我的工作也很多，所以我想要提出一个我们彼此都能接受的方案。我们可以互不打扰。我相信你们的实力，作为光系魔法师，我能教你们的不多。等到比赛细则下来之后，我会约你们的队长或者副队长讲一讲比赛的注意事项。剩下的时间，我们不用彼此耽误。
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随时开口。但我希望我们是互相尊重的。”
艾尔利特率先举手。
“我同意！我可以接着复习了吗？”
凯伦看着他，很平静地点头。
“我就说这些。我也看到了你们的态度。那么请你们继续吧。我想这一个月会很快结束。”
凯伦利落地离开了，艾琳有些茫然地看着她的队友们。
“我们惹过他嘛？除了刚刚艾尔利特的突然挑衅？”
艾尔利特哼了一声。
“我那不是突然挑衅，他说来说去无非是不想和我们扯上关系。他在甜品大赛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诺尔维雅若有所思。
“我觉得不是这样的。凯伦只是想要按照他习惯的方式来教授我们，他是一个很‘老师’的老师，他觉得我们之间应该是老师与学生这样的关系，他需要学生的服从性。
但我们并不符合他的期待，也没有表露出配合的意思。这可能让他觉得难以接受吧。”
艾尔利特趴在桌子上，语气很闷。
“我不管。我今晚就要和杜库去提泰格。我才不要配合他。他还没教过我，我凭什么要配合他，他哪里值得我尊敬。”
休特把艾尔利特的资料拿出来放在他布满了铆钉的背包里。他一直觉得艾尔利特的这个造型独特的背包像极了海胆。
他叮嘱着艾尔利特。
“凯伦那里我和诺尔维雅会去沟通。你和杜库去提泰格的时候记得复习，不要给摩尔珈和吉兰添麻烦。”
诺尔维雅补充着。
“也不要和娜塔莉吵架。”
艾尔利特摆了摆手。
“知道了。”
“我会。看着。艾尔利特，复习。”
杜库走过来承诺着。他紫色的眸子像水晶，脸上的痕迹每天都在变淡。
杜库自己在擦魔药。他慢慢意识到，原来自己的伤痕会让家人觉得难过。他很喜欢被人在意的感觉，但是他不想让自己的脸变成看起来很伤心的存在。
他很好看，大家都这样说。
杜库和艾尔利特的法阵在晚上，现在已经是下午，冬季天暗得很快，在这个时间，太阳就已经不那么明亮了。
林荫道上显得很阴森，即使没有雪花，外面的一切也像是淬了冰碴。被冰镇的世界，即使穿的再厚，也不想走出去感受。
诺尔维雅还有些事情需要回茱莉亚的办公室，休特也要回雷米亚兹皇宫。菲阿娜和艾琳有政事需要处理，但她们不愿再来回折腾，因此选择线上办公。
吃过晚餐就能送杜库和艾尔利特去法阵，诺尔维雅和休特确认了时间，就都离开了1206活动教室。
太阳落山时，雪又细细地开始漂浮。
艾琳结束联络器上的对话，抬起头活动了下手腕。
天已经黑了。黑的像没有加水稀释开的颜料。而雪就像糖粉。
杜库已经睡着了。艾尔利特在玩联络器，菲阿娜还在认真工作，艾琳走向百无聊赖的蛛姀，问她晚餐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你最近没有想要尝试的餐厅吗？”
艾琳仔细想了想，她悲哀地发现她好像失去探店的乐趣了。她不再有时间去收藏那些看起来就很好吃的餐厅，她不再有时间去和队友们轻松地去小酒馆里吃一顿晚餐。
她站得越来越高，她可以决定很多灰狼的命运，但当初那个可以随心所欲的艾琳不见了。
艾琳有些沮丧。
蛛姀察觉到艾琳一直没有说话，抬起头看她，发现她散发着一种消极的气息。
蛛姀大概知道艾琳在想什么。
“没有的话就去以前去过的餐厅。最好离法阵近一点——”
蛛姀骤然停顿了下来。
她想到一家爆火的餐厅。离法阵不远，非常好吃，也很昂贵，离法阵很近。
只是她们约不上。下一次去吃，原本要在一年之后。
——兽勇士凭什么不遵守诺言？
兽勇士就可以这样吗？
蛛姀的心情忽然变得很糟糕。
艾琳也想到了。
在静默之中，艾尔利特转过头，捏着联络器，绿眸妖冶如春水。
“之前去过的那个乡巴佬餐馆不行吗？天这么冷，就该去热闹的地方。”
“可以呀。”
艾琳点头。
“那我去问一下有没有位置喔。也该把杜库叫醒了，要不然这样出门会生病的。诺尔维雅和休特很快就回来了。”
菲阿娜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她放下手里的事情，给哈梓发了今晚不回家吃饭的消息，然后走过去轻轻叫醒了杜库。
杜库彻底清醒的时候，诺尔维雅和休特淋着雪回来了。
气温没有那么低，雪花落在身上就变成了一块水渍。
虽然天是冷的，但小酒馆里依旧热闹，打开门就有热气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诺尔维雅问木莎要不要来一起吃晚餐，但木莎已经带着三个小孩去儿童餐厅了。珊娜去了加西亚家，哈梓和澳契夫在玫瑰府邸举杯畅饮。
世界每时每刻都会发生死亡。悲伤是生命的基础底色。但是新的一天总会再来。
诺尔维雅举着热红酒，她在心底发誓，她会为了保护这样平常的幸福付出一切。
很快，她手里的那杯热红酒被菲阿娜强制换成了苹果醋。
艾尔利特言简意赅。
“今天我要去提泰格，你的精彩瞬间我录不下来。”
诺尔维雅：……
今晚就把那一整个房间里的影像石都销毁！
晚餐依旧热闹。
“送你回家”从小酒馆出来的时候，月亮像乳清味的冰棒，遥遥地粘在天空上。
艾尔利特和杜库坐上了去提泰格的法阵，剩下的成员商量着是回玫瑰府邸还是去工作。
雅琳休她们今晚住在木莎老师家。
诺尔维雅看着那摇摇欲坠的月亮，她呼出一口气，说要回到玫瑰府邸。
工作有很多，永远都做不完。所以她想要结结实实地休息一下。接下来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明天就去北边大陆，她有一种预感，她不会很顺利。
她的队友们都没有拥有幸福的童年。
艾尔利特又在北边大陆遭遇了什么样的惨剧，才会变成她最初见到的那个样子呢？
总归不会是美好的经历。
这也就导致他们都在某方面格外偏执。
但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诺尔维雅想，只要大家都能获得幸福，那没什么不好的。
——
“杜库，你觉不觉得我跟着你去不太好啊。我和他们也没有那么熟，虽然我收到了很多礼物，但是我不可能不和娜塔莉吵架……”
艾尔利特坐上法阵之后就开始碎碎念，杜库揉了揉眼睛，认真告诉他“没关系”。
“摩尔珈和吉兰喜欢你。娜塔莉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我不擅长安慰人。我也不想装成他们喜欢的样子。讨他们欢心很简单，但是。”
艾尔利特有些烦躁。
“要不是为了陪你，我才不来。”
“谢谢你，艾尔利特。”
“……哼。”
艾尔利特抱臂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艾尔利特凑到杜库旁边，又找他说话。
“那个影像石，我是为了让你记录生活才给你的。”
杜库眨着眼睛，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艾尔利特说的影像石是哪一个。
他抿唇，有些不好意思。
“在大家面前说。我说不好。影像石，很好用。对不起。我给你做新的，影像石。”
“这倒不用，我还有很多。这招挺好的，但是我还是……”
艾尔利特没有说完这句话。他没有勇气在他最亲近的人们面前坦诚自己的过去。他看到影像石的那一刻很惊讶，他以为杜库和他一样胆小。
他是个胆小的魅魔吗？
他不觉得。
他只是——只是觉得，那样很没面子。他明明很强大。但过去的他太蠢了，他都忍受不了那样的自己。
是的，他有一段时间厌恶自己。极端厌恶。
他原本觉得杜库藏得最深，但是杜库突然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一切都展现出来。
好像只有他是最扭捏的那个。他绝对不承认。他不服气。他还觉得杜库突然转变阵营，留他自己一个魅魔在这里苦苦坚守，杜库是小叛徒！
菲阿娜说他总自己想一些有的没的。
现在他想的这些大概就属于“有的没的”。
那又怎么样呢？他们还是会爱他。
艾尔利特想到这里，心情就变得非常愉悦。
他戳了戳杜库。
杜库转头看他。
艾尔利特笑了起来。
“杜库，你知道吗？温奎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