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利特不喜欢“温奎尔”这个姓氏。
准确来说,他厌恶有关他那个父亲的一切。与其说父亲,倒不如说他的第一任持有者。
杜库专注地看着艾尔利特,艾尔利特没察觉到,他想着过往种种,兀自出神。
过了很久,艾尔利特才扬起唇角。
“杜库,纯血魅魔是一种不成功的返祖现象。”
“为什么。”
“大多数纯血魅魔都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就像我的魅惑能力会失控一样,有些纯血魅魔缺胳膊少腿,有些天生性格偏激,有些智商低到不能自主生活……我天生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艾尔利特是翘着唇说的,但杜库能感觉到他很难过。
杜库想了想,他拿出影像石,递给了艾尔利特。
艾尔利特没接。
“对着影像石说这种话,还是太丢魅魔了。”
“不是,录自己。你拿影像石的时候,很开心。你可以,拍我。”
艾尔利特怔了一下。
他每次拿着影像石都在录他的队友们的窘状,他当然开心了。不过他觉得杜库的提议挺好的。
他接过影像石,然后对准了杜库。
杜库坐得很端正。艾琳就不会这样,艾琳总是东倒西歪的,蛛姀也是,蛛姀总要靠在菲阿娜或者诺尔维雅的肩上,好像没长骨头的花藤。诺尔维雅喜欢客厅里的沙发,坐得很随意。他想拍到诺尔维雅失态的表情,要么他们里有人受伤,要么是诺尔维雅喝酒了。
他觉得菲阿娜和休特最能装。菲阿娜坐得很直,休特也是,这两个国家里的公爵和亲王都很注意自己的形象。但他的影像石里有他们睡得歪歪扭扭的样子。
他没有刻意地去想。只是用影像石对准杜库,他就能想起有关他的队友们的许多细节,连带着糟糕的情绪也被搅打得很柔和,没有大块的悲伤颗粒。
艾尔利特轻哼了一声。
他垂眸,几次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离提泰格好像越来越近了。
艾尔利特偏过头,声音低哑。
“我的生父生母,都是一个大贵族的情人。他们偷情,然后生下了我。
大贵族以为我是他的孩子,所以对我很好。我慢慢长大,天赋逐渐显露出来,但我的天赋不受控,这是纯血魅魔才能会出现的情况。大贵族起了疑心,他查证了我的身份,他发现我是纯血魅魔。
混血魅魔和人生不出纯血魅魔。
他被两个情人联手背叛了。他曾经想要掐死我。他的手很大,很温暖,掐我脖子的时候也很用力。我当时真蠢。我太害怕了,下意识用了我的魅惑能力。其实当时就该让他掐死我。”
“不……不行。不要。”
杜库脸上的红痕变得很明显。他紫色的眼睛里掉出了泪滴。
艾尔利特愣住了。
他匪夷所思。
“我还没讲到悲惨的时候呢,杜库你哭什么?你哭早了吧。”
艾尔利特越是风轻云淡,杜库越觉得难过。他的胸腔里很闷,酸水和苦水彼此交汇,最终变成眼泪。他的脸涨红,话都说不完整。
虽然这在艾尔利特的预料之内,但他觉得这个时机有点儿早了。他还没讲到他被卖来卖去,被扭断手指,被囚禁,被耍的团团转……仅仅是差点儿被掐死而已,杜库就已经受不了了。这和后面的苦痛比起来算得了什么?什么都不算。
对比杜库自己的经历,这也算不上什么。
真奇怪。
这有什么好哭的?
艾尔利特无奈地耸了耸肩。
“别哭了,没到该哭的时候呢。你还想不想听我讲了?”
杜库一抽一抽地点头。他用手把自己的眼睛捂上了。
“我,听。”
艾尔利特定定地看着杜库,他忽然后悔了。
为他笑的人很多。想要他的人也很多。他太漂亮,又是魅魔,天赋逸散再加上刻意讨好,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会讨厌他。
但为他哭,为他委屈的人,很少。
一想到菲阿娜她们会因为他过去遭受的那些折磨而流泪,他的每个毛孔里都会充斥着满足的情绪。
对比而言,讲述过去的那种羞耻感似乎不值一提。
他还没见过休特哭过,他挺期待的。
艾尔利特悠哉悠哉地收起了影像石。
“你想听但我不想讲了。大家都自己在找,我把标准答案给你,这对其他人不公平。”
杜库茫然地看着艾尔利特。
漂亮的魅魔笑了一下,整个法阵因为他的笑容亮了起来。魅魔露出了尖尖的虎牙,拨弄了一下金浪般的头发。
“我才不要给你透题。除非你在提泰格不会督促我复习。”
“……不可以。”
杜库不加思考地拒绝了。
艾尔利特啧了一声。
“果然不行吗?休特和诺尔维雅真是狡猾……”
杜库还想说些什么,但法阵已经抵达提泰格了。
艾尔利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走吧杜库,摩尔珈和吉兰应该在外面等我们。娜塔莉说不定也在,别让他们等太久。”
杜库哦了一声,他跟在艾尔利特后面,眼睛刚被泪水洗过,明亮有神。
“艾尔利特。”
“嗯哼。”
“我会,保护你。”
“真的吗?你千万要保护我啊,即使休特想要打我,你也得拦在我身前。”
“休特。为什么打你?休特,不打,我们。”
“休特是不打你。主要你也不需要参加期末考试。真羡慕你。”
“为什,么?”
杜库的注意力彻底被带偏,艾尔利特满意地和杜库讨论着稍微轻松一点的话题。
在见到摩尔珈和吉兰之前,杜库忽然问他。
“喉咙。痛吗?”
艾尔利特起初以为这是一句天然的讽刺,是杜库觉得他说的话太多。杜库有时候会冒出一句那种能噎死人的话,偏偏他又很真诚。
但很快,艾尔利特反应过来了。
杜库在问他差点儿被大贵族掐死的时候,喉咙痛不痛。
艾尔利特认真想了想。
其实他不记得了。
当时他的恐惧要大于疼痛吧,毕竟那时候他还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自己是大贵族唯一的后代,是高贵的少爷,突然之间,对他特别好的父亲疯了,恨他恨得想要杀了他。
“……一点儿都不疼。没感觉。”
艾尔利特弯起眼睛,很轻松地回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