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尔维雅知道很多贝基不知道的事情，但那些等同于贝基无法公开的证据，她也无法和贝基说她来自异世，她也不能说杜库和他的“祖父”可以在深渊来去自如。
贝基的假想里有一部分是真实的，但还有一些，贝基的看法并不正确。诺尔维雅很难解释这种异常感，就像穿了一件缺少纽扣不能系紧的外套，也能御寒，但效果要差很多。
关于异兽，诺尔维雅觉得那是神明的产物。作为院长助理，她接触到了之前她不曾了解过的信息。比如说，东边大陆一直相对封闭是因为东边大陆有“魔物”。这种“魔物”会钻进尸体里，像傀儡师一样操纵着尸体，但动作僵硬，一眼就能识破。然而，这种魔物无形无色，并且成长的速度很快，在这个魔物被捉住之前，它已经可以装成普通人了。
从魔物出现开始，东边大陆就开始严进严出。在合作赛那段时间，东边大陆出现了动乱，所以珠香的父母没能来西边大陆看珠香比赛。但至于珠释为什么能出来，诺尔维雅猜测，在那段时间里，东边大陆的家族继承人们应该都秘密地离开了东边大陆。
诺尔维雅在学院的权限很高。但是她在处理工作的时候偶然发现，她没有权限查看珠香的资料。
当时茱莉亚就在她身边，茱莉亚瞄了一眼她的联络器，反应平淡。
“珠香？东边大陆的吧，她的资料是封禁的，我也没有权限查看。”
诺尔维雅觉得事情的源头或许出自东边大陆。
她觉得这一切都是联系起来的。北边大陆的异兽、南边大陆没有脸的怪物，西边大陆的邪神，以及东边大陆被封印起来的魔物。
它们本质上都是一类东西。它们的目的都是为了称霸大陆，成为各个大陆的至高存在。只是每个大陆的特性不同，所以它们的表现形式不一样。
如果再细分的话，异兽和没有脸的怪物属于外部入侵，而邪神和魔物是内部分裂。
按照贝基的理论，深渊是世界的唯一缺口，那么除了异兽之外的东西都不该出现。除非这个世界已经千疮百孔。
可是神明还在。神明只是陨落了。祂们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她在神赐道具的作用下还看到了海神。海神知道有邪神的存在。
她觉得神明内部起了内讧。
她在合作赛里见过死神伊比斯，伊比斯说，神战开始是因为光明神卢利特亚和黑暗神厄瑞波。诺尔维雅之前特意搜寻过关于神战的情形。教派里的赞美诗、图书馆里以神战为背景的各类小说、神战结束后出现的歌剧……
诺尔维雅试图从这些文艺作品中还原当时的场景。
神战不可能是毫无理由发生的，光明神卢利特亚和黑暗神厄瑞波产生了争吵么？祂们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么？
实际上，卢利特亚与厄瑞波不和的形象是在神战后才确立的。在仅存的一些早于神战的歌谣里，卢利特亚和厄瑞波的关系并不像死神伊比斯说得那样糟糕。光明神和黑暗神之间可以相互转化，因此祂们颇有默契，有些王不见王的意味。
祂们到底是因为什么打起来的？这场神战是怎么能无差别地波及到了所有神明，导致神明全部陨落，无一幸免？像狄尤斯这类的神明根本不可能主动参与这场战争，除非就像死神伊比斯说得那样，后面那些神明都是被卷进去的。
这更像是卢利特亚和厄瑞波设的局。祂们假装争吵，然后把所有神明都拖进了这场不陨落就不会结束的战争里。
但这是卢利特亚和厄瑞波想要的结果么？祂们会想到最后神战会以那样惨烈的结局收场么？
诺尔维雅更倾向于另一种可能。光明神和黑暗神是最早发现各个大陆出现的各种异常的神明，祂们敏锐地发现了神明里有叛徒，所以祂们默契地设计准备揪出叛徒，但是意外发生了，祂们无法阻止神明互相残杀，因为祂们是最早一批陨落的。
这种可能是最合理的。
死神伊比斯说光明神卢利特亚伪善，但那只是死神伊比斯自己的看法，祂说光明神伪善，是因为卢利特亚对所有神明的信徒都很好。卢利特亚就像一个热心的长辈，无论是哪个神明创造出来的种族，祂都一视同仁地给予对方各种各样的礼物。
诺尔维雅并不喜欢卢利特亚。在所有神明里，卢利特亚可以排到她的讨厌榜第一位。但是诺尔维雅不得不承认，卢利特亚是最维护信徒的神明。
对于神明来说，卢利特亚是伪善的，但对于非神生命来说，卢利特亚是最值得追随的。这也导致黑暗神厄瑞波在神战之后风评变得奇差无比，因为厄瑞波创造出来的黑暗精灵等种族已经被神战重创几近灭族，而卢利特亚的信徒本身就很多，在神战之后，活下来的种族里，卢利特亚的信徒能在数量上排到第一。
光明神的信徒们在复盘后发现是黑暗神厄瑞波导致了光明神卢利特亚的陨落，他们无法恨自己的神明，就把怨愤都倾倒在黑暗神厄瑞波身上。
和黑暗神厄瑞波一个类型的神明都被打上了负面的标签，死神伊比斯也是不幸中招，在一些版本里，死神伊比斯变成了引发神战的罪魁祸首。
面对这样的指责，许多神明在后世信徒的询问中说出了祂们的无辜，但是祂们并不能说出神战到底为什么会发生。
至于光明神卢利特亚和黑暗神厄瑞波，祂们对这个问题避之不谈。
诺尔维雅觉得这两个神明里至少有一个有问题。或许是黑暗神厄瑞波在各个大陆制造麻烦被光明神卢利特亚发现，为了混淆视听才拉其他神明下水，或许是光明神贼喊捉贼，为了掩盖自己犯下的恶行……
总之，诺尔维雅确信，所有大陆出现的异样是和神明有关的。但到底是什么关系，诺尔维雅还没有找到答案。
深渊是一个开始，但它不能涵盖一切。
诺尔维雅也在想，她是否来自于深渊里的某个世界。
如果这样的话，她也算是某种东边大陆的“魔物”吗？她没有同类吗？
拉斐尔……拉斐尔是她的同类吗？
不是。
拉斐尔不是她的同类。按照目前她掌握的信息，拉斐尔和她的母亲卡洛儿是同类。他们都在某种意义上提前知道了会发生什么。
还有谁么？
诺尔维雅想不到更多。她还没有回答贝基的问题。她长时间的沉默对于贝基来说已经是一种回答。
贝基低语。
“你知道……但是你不能说。我理解，你和我一样。实际上，大部分神学家都这样。我们是孤独的。我有时候恨自己竟然会这么聪明，我可以找到真相，但是这对于现在的各个大陆来说是好事吗？现在北边大陆的人们可以接受这个现实吗？
更不要说后续的问题。如果那些和我们连接的世界里有比神明更高的存在，那我们有挣扎的必要吗？我们又该怎么防范那样的情况发生？”
“不会。可卡克女士，现在已经是第二次循环了，不是么？异兽出现了第二次。如果军队曾经掩盖过异兽出现的情况，那这些‘葡萄粒’已经和我们的世界连接过很多次了。但是至今为止，对我们造成危害的只有异兽。”
“异兽进化了。它们比之前数量更多、更难以应对。甚至它们开始有了像魔法的力量。但我们离神明越来越远了，如果神明无法保护我们怎么办？”
“我们也在进化。”
诺尔维雅想起艾丽塔说过的话。
【现在很容易出天才】
“神明把祂的力量分散，我们拥有了更多力量。”
神明的力量越来越弱，我们越来越强，碗会漏，碗里的水会溢出来，世界还是会崩塌。”
“神明可以再次收回祂的力量，但是如果异兽那种力量占据了大陆，那就无可挽回了。”
诺尔维雅思绪翻涌。
如果再有战争出现，那不应该叫做“第二次神战”。神明不再是战争里的主力，无论是支持非神生命的神明，还是造出异兽等入侵力量的神明，都隐藏在幕后，祂们无法直接插手。
等等。
——难道这才是神战发生的真实原因吗？
因为没有找出到底是哪个神明背叛了世界，所以察觉到异常的神明们联合起来演了一场戏，确保所有神明都陨落。
西边大陆被称作是“神陨之地”，最后留存的两个神明是在西边大陆决斗后消失的。
关于最后消失的两个神明到底是谁，后世争论不休。在一些版本里，最后消失的是生命神狄尤斯和海神蓬托斯。
如果祂们负责收尾，那光明神和黑暗神应该和祂们应该属于同一阵营。像死神伊比斯这类神明就是被蒙蔽的，被迫陨落的存在。
这可以排除光明神或者黑暗神的嫌疑么？
诺尔维雅觉得一阵眩晕。她踉跄地扶住了身后的桌子，眼前突然只有黑暗。她看不清贝基，只能听到贝基的声音。
贝基的声音忽远忽近。
“……思考太久了吧？我们神学家的身体素质都很好的，我忘记提醒你了，揣测神明会受到惩罚，这大概是一种保护，或者说世界的运行机制。渎神的后果很严重的……”
诺尔维雅听不见贝基的声音了，她耳边只有尖锐的嗡鸣。
同时失去视觉和听觉，这种感觉很糟糕。过了一会儿，诺尔维雅觉得有温热的液体划过她的脸颊。
“……你这个反噬后果有点儿严重，你都想什么了？我心里想死神伊比斯是个绝无仅有的大蠢货的时候也只是流鼻血，你这怎么眼睛也冒血了？”
诺尔维雅眼前渐渐有了亮光，晕眩感也消失了。她在联络器画面里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好在她是水系魔法师。
在休整后，诺尔维雅恢复如初。
贝基就这么默默地看着她，然后她评价诺尔维雅。
“你很适合学神学。你很敢挑战权威，也敢于想象。我不知道你想到什么才能被惩罚的这么惨。”
“真相。”
诺尔维雅笑了一下，她的眼里有大海的水波。她没有被惩罚后的虚弱，反而更精神了。
“离真相越近，越能得到反馈，不是么，可卡克女士？”
贝基无由地打了个冷颤。她奇异地看着诺尔维雅。
“你精神没问题吗？你更适合学神学了。
我已经把我能告诉你的都说了，如果你能找到更多东西，不妨去尝试一下。希望你能让卡布拉院长满意，我已经让她失望很久了。
你还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吗？”
诺尔维雅低头思考了一下。
“怎么能够证明那个被深渊抛上来的孩子是之前故意进入深渊的那对夫妻的后代呢？”
贝基叹了一口气。
“等着，我马上回来。”
贝基消失在了联络器画面里，诺尔维雅只能听见贝基的脚步声，还有开门声。
然后，贝基的脚步声明显加重了。
诺尔维雅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小女孩。头发黑的像墨汁，眼睛油绿，脸蛋看起来肉乎乎的。
贝基抱着这个小女孩，喘了口粗气后再次坐下。
“这是卡卡。她就是被深渊抛上来那个孩子。她爸妈是南边大陆的制造商，也是我的老师的赞助商。
研究神学非常烧钱，我有卡布拉院长的支持才能出成果。我的老师也是这样。在神学界，师承很重要。我的所有关于深渊的空间理论都继承自我的老师，而她的赞助商，卡卡的父母，也非常相信我的老师。
这对夫妻钱也挣够了，地位也够高了，什么也有了，就是没有孩子。南边大陆不信神明的居多，但这对夫妻都资助我的老师了，他们肯定是信神明的。
但是神明说他们就不会有孩子。他们觉得自己的血脉应该流传下去，所以，他们决定挑战神明，实践我的老师提出的理论——是的，这两个人是病情相近的疯子。
他们在南边大陆研究出了可以鉴别血缘的机械装置，又留下了几百份这种装置需要的材料。然后他们把我的老师送到北边大陆，用积蓄和深渊族达成了协议。做完这些事情之后，他们像玩什么刺激游戏一样高兴地跳进了深渊。
我的老师就这样留在了北边大陆，等待着这对夫妻的后代被深渊抛出来。她没等到。我的老师是在一百五十岁去世的。在她之后，我接替了这个任务。每当深渊族抛出来一个孩子，我就去检验是不是那对夫妻的后代。但总也不是。
直到六年前，卡卡出现了。
我看到卡卡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是那对夫妻的后代。”
贝基让卡卡看诺尔维雅。
诺尔维雅注意到卡卡的眼睛里似乎有特殊的花纹。
贝基捂住了卡卡的耳朵。
“你注意到了吧？卡卡眼睛里的花纹是家族遗传病。那对夫妻就有。所以我看到卡卡就觉得她是，当然我也进行了检验。十次，都指向同一个结果。卡卡是那对夫妻的后代。
我的老师的空间理论是对的。那对夫妻也战胜了既定的命运和神明。
卡卡是时间魔法师，她被深渊抛上来的时候就是。卡布拉院长说卡卡以后会去艾博斯格，因为侑藤学院没有很好的时间魔法师。
卡卡的存在本身就是证据，但是我没办法把她交给军队，也不想公布她的身份。违抗神明的产物在这片有神的大陆上只会被攻击。
所以，我理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