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塔给瓦莱里奥邮寄的神学知识非常完备。她以时代作为划分标准梳理了之前那些神学家对于神明和世界的看法。
每个神学家遵循的理论不同，他们得出的结论也就不一样。但有一点是他们公认的。
那就是，神明是世界的根基。
也就是说，信仰对于神明来说不是必需品。即使光明神一个信徒都没有，他的力量也不会被削减。
至于神明与非神明生命之间的关系，早些年间，有的神学家认为是主人与宠物，也有神学家认为是君主与臣民，还有的神学家认为人类是寄生在神明身上的蜱虫。
到了近代，在神学家的理论中，人类的地位在逐渐上升。
“共生”。
这变成了神学家普遍认同的话语。
因为神明是独立的存在，人类是神明创造出来的生物，因此在神明因为神战陨落之后，人类依旧不敢产生僭越的观念。
神明先于人类存在，祂们聚集起来构成了这个世界，祂们是天空、大地和海洋。
而且许多神学家认为，魔法和许多特殊的天赋，这些都来自于神明的恩赐，是神明在让权。
至于神明对祂们的产物的看法，从古至今的神学家都认为神明是宽容的。就像看到了婴孩版的自己，这些神明看着人类，就像看祂们费心养大的孩子。
即使神战发生，即使许多种族湮灭在这场战争里，后世的神学家依旧认为神明会爱祂的子民。无论是宽容的神明，还是性情古怪的神明，祂们无一例外地重视祂们的资产。
诺尔维雅觉得这样的理论漏洞百出。
这些神学家的看法是和神明影响的强盛程度有关的，在神战之后，神明的余威还在，神学家们只敢隐晦地提起一些关于神战发生的可能原因，慢慢地，神明对人类的影响变得隐晦起来，祂们轻易不再出现，但祂们的确只是陨落，但并没有消失。
祂们就像被关在了天上一样，不再能像神战之前那样对世界进行修正。祂们的神谕开始变得模糊，祂们对于非神生命的约束力慢慢松散下来。祂们不再能直接干预非神生命群体的世界进程。
诺尔维雅收起了艾丽塔的神学知识。庞杂的知识在她脑中自动筛选分类。早期的理论被后期的发现推翻，后面的理论出现偏差，再次被现在的有创新性的观点驳斥。
然而，神学不同于其他学科，神学里没有非常明显的“错误”，因为神学里的问题没有标准答案。
诺尔维雅觉得瓦莱里奥在这些神学知识中找到了什么。但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关于神明的存在，她在认知上就存在谬误。更何况，瓦莱里奥老师是星神的代理人，他对这些信息本就非常敏感，所以，瓦莱里奥应该能在这些信息中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可是目前为止，她没有找到什么，她只是记住了“神明是世界的根基”。如果说她有什么收获的话……她发现了一位年轻的神学家。
隶属于侑藤学院，研究方向为“深渊学”。是个非常出色的学者。
诺尔维雅清楚，和卡布拉谈判，不能看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要看她做了但没说的那一部分。
教室的门被打开了。
先走出来的是木系魔法院院长丽兹，她笑容满面，看得出来这次会面非常成功。丽兹后面是卡布拉和蛛姀。
卡布拉拍了拍蛛姀的肩膀。
“我们侑藤学院需要你这样的老师，我知道你和艾博斯格签订了协议，但是艾博斯格有茱莉亚在，不会有什么事的。欢迎你在毕业后来侑藤学院工作。如果你有什么需要，你可以直接和我说。”
蛛姀看到了一直外面等她的队友们，她抬起头，语气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真的吗？我现在就有需要的东西。”
卡布拉没有停下脚步。
“把你的需求发给我吧，你有我的联系方式。”
“我要杜库的自由。”
蛛姀的话很干脆。
卡布拉停顿了一下，她扫视着现在的局面，看到了之前灿提过的他负责的那个小队的副队长。
在场这些年龄相仿的年轻人，看起来相当熟稔亲近。想来是同一支队伍里的。
卡布拉整理了下自己的外套。
“杜库作为深渊族是自由的。束缚他的不是我。”
“那么卡布拉女士，你清楚束缚杜库的到底是什么吗？”
诺尔维雅上前一步，她毫不畏惧地对上了卡布拉审视的眼神。
卡布拉看过很多类似的眼神，但是她从一开始就不会被这种程度的勇气撼动。她觉得这很……没有意义。
是的，只会耽误她的时间。
卡布拉没有回答，她看了眼手里的怀表，转身准备离开。
但是那些年轻人都站了起来，拦住了她的路。
这是相当无理的行为。即使这些人里有个她认识的玫瑰公爵，那也不足以让她原谅现在的情况。
在卡布拉冷下眉眼前，诺尔维雅走近卡布拉，语气轻缓。
“卡布拉院长，我对深渊学非常感兴趣，我拜读了贵校学者贝基·可卡克的著作。但是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杜库并不符合以往深渊族出现的规律。我想，作为深渊族的主事人，您应该也很好奇杜库为什么这样特殊吧？
我不觉得您对杜库的严苛是因为不喜欢他。您能够抗下所有压力把杜库送到艾博斯格，我认为您对同族的成员都很宽容。”
和卡布拉交流不需要把话说满。
诺尔维雅在赌卡布拉在意她的族人，赌卡布拉想要探查关于深渊的谜团。
卡布拉作为侑藤学院的院长，她的第一笔投资是在侑藤学院建立了“深渊学”这个学科。在北边大陆的所有学院里，只有侑藤学院在研究深渊学。
在侑藤学院，选择深渊学的学生可以保证就业。所有参与建设深渊学这一学科的学者都和侑藤学院签订了永久协议，他们的后半生都不用再为生计发愁。
这些条款都是公开的。
如果仅仅是这样，或许可以用卡布拉是深渊族这个借口搪塞。但是诺尔维雅发现在南边大陆也有人在研究深渊学。在刚才的会议里，卡布拉在介绍侑藤学院的特色学科时，她提到了深渊学。
她只是提了一下，似乎这并不值得她展开来说。但是诺尔维雅是院长助理。在整理会议记录时，她在茱莉亚随手记了几个词的草稿纸上再次看到了深渊学这个熟悉的字眼。
艾博斯格的神学研究并不发达。可能因为支撑艾博斯格的神明是狄尤斯，狄尤斯的信徒都相当随性，这导致狄尤斯的研究大部分都是其他学院在做。
但从大方向来看，神学始终不温不火。
在三大魔法学院里，神学体系较为完备的只有以理论分析著称的梅赫迪。可在梅赫迪学院里，神学专业的毕业生每年的就业率也不高。
诺尔维雅在进行会议收尾的时候问茱莉亚有没有建设神学的想法。茱莉亚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只匆忙地点了下头。
茱莉亚不会费心去建设一个没有利益反馈的学科。她有这个想法，就说明在私下里卡布拉提出了让茱莉亚不会反驳的条件。
卡布拉想要为深渊族正名。
卡布拉是深渊族第一人卡罗莱洁的后代。
诺尔维雅为了杜库特意了解过深渊族的历史和深渊族中杰出的人物。她看过深渊族第一人卡罗莱洁的自传。
卡罗莱洁一生都在证明她是个正常的人。她分明就是正常的，她被北边大陆的人们抚养长大，她有天赋，有能力，她流着鲜红的血。仅仅因为她是被深渊抛出来的，她就被定义成了青面獠牙的怪物。
北边大陆是个不容易破除谣言的地域。即使她成为了侑藤学院的院长，即使她收养了后面那些被深渊抛出的婴孩，即使那些婴孩也想她一样成长为了普通人，她依旧被误解、被指责、被当成某种厄运。
卡罗莱洁意识到，她不会得到理解。所以她开始建设深渊族——单个的怪物是很难存活的。当人们认为的怪物变成了族群，当深渊族的人数越来越多，人们总要和怪物交谈，总要在社会里同他们交往。
而身处族群中的从深渊里出来的那些孩子，他们也能够相互了解，相互支撑。
那么等到时间一长，深渊族就会慢慢变成北边大陆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卡罗莱洁的自传最后面附着的是她的女儿卡特伊的回忆录。
卡特伊继承了卡罗莱洁的遗志，卡特伊和当时军队的关系很好，她为深渊族争取到了许多利益，在深渊族最艰难的时候维持住了深渊族的发展。
卡特伊回忆录的最后一句是关于卡罗莱洁的。
【我的母亲卡罗莱洁死去时，她只叫了我陪她。她说，“我之为我，无论出身，亦超凡人”。与诸位共勉。】
卡罗莱洁和卡特伊都在东边大陆学习过。
诺尔维雅前世就是在类似东边大陆的国家里长大的，她自然看得懂卡罗莱洁想说什么，她也知道卡特伊把这句话记下来是在宣告什么。
【身为深渊族的我不是因为身份和你们区别开来的，我很优秀，我本身就和你们有区别。】
在卡特伊之后，时间流转至今日，卡布拉作为卡罗莱洁的直系后代似乎一比一地复刻了卡罗莱洁的成就。
卡布拉也成为了侑藤学院的院长，她和军队的关系微妙，但是她有足够的实力，她可以和军队进行协商，她能保护她的族人——她是否和卡罗莱洁一样，都想让深渊族成为不受歧视的，正常的社会群体呢？
如果不想的话，卡布拉为什么在掌控了侑藤学院之后立即建设了“深渊学”呢？
诺尔维雅不进行有风险的赌局。她赌卡布拉会为她的话停驻，是因为卡布拉把杜库送到了艾博斯格。
卡布拉明明也想探清深渊的真相，但是她知道杜库是特殊的，杜库是第一个被深渊抛出来的青少年。军队同样想要掌控深渊的情况，军队想要杜库。
为了杜库的安全，卡布拉和军队对抗，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托人把杜库偷渡到了艾博斯格，并且让艾博斯格和杜库签订了协议。这样，杜库就在艾博斯格这种势力庞大的魔法学院的保护之下，军队对此也无可奈何。
但卡布拉是一定要杜库回到北边大陆的。卡布拉想要知道真相，她想要从根本上解决深渊族的境况。杜库就是她的突破口。
诺尔维雅的底牌是杜库。
杜库的存在本身就是应对卡布拉的武器。
诺尔维雅要杜库的自由，她也想知道深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卡布拉不知道杜库的祖父这一存在，但诺尔维雅一直没有忘却她在深渊前看到杜库茫然无措地走出来时她当时内心的震颤。
恐惧，无力，愤怒。
她从来没有遗忘杜库的那位祖父。她只有在用冰锥扎穿那位祖父的心脏时才能够放下心。
在学院联赛开始之前，她最起码要了解深渊的运行机制。她已经提前做出了部署，军队那边死死盯着深渊的动向，但那也没有阻止瓦莱里奥的昏迷，不是么？
她觉得深渊学家会比军队更加了解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