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去了多久。
就在顾长生沉浸在修为的飞速提升中时。
“唔……”
他怀里的夜琉璃,忽然又动了动。
她似乎是觉得这个姿势不太舒服,脑袋在他颈窝里蹭了蹭,换了个方向。
然后,张开嘴,打了个秀气的小哈欠。
温热的气息,伴随着香甜,直接喷在了顾长生脸上。
紧接着,一个慵懒中,还有几分茫然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什么时辰了……天亮了吗?”
夜琉璃,醒了。
不,应该说,她不装了。
她缓缓地,睁开了那双漂亮的大眼睛。
长长的睫毛,象两把小扇子,扑闪了两下。
然后,她的目光,对上了顾长生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四目相对。
夜琉璃眨了眨眼,似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看着顾长生,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缠在他身上的手脚,最后,目光越过顾长生的身体,落在了另一侧,那个同样睁开了眼睛,正看着她的凌霜月身上。
而顾长生的那只左手,还明晃晃地,按在宝剑之上。
夜琉璃的脸上,那迷茫的表情,渐渐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大悟,又带着几分戏谑的坏笑。
“哎呀……”
她拖长了尾音,语气无辜到了极点。
“我怎么……睡到这儿来了?”
她撑起身子,胸前的衣襟滑落几分,露出一片晃眼的雪白。
“小王爷,月儿师尊……”
她伸出一根手指,在顾长生按着剑的手背上轻轻点了点。
“你们……在做什么呀?”
……
不知过了多久。
关于那个混帐小子的话题,聊完了。
宫道重新陷入死寂。
没了方才剑拔弩张的杀意,也没了无话可说的尴尬。
倒象是一场千年不遇的暴风雨过境,留下一地狼借的废墟。
两人站在废墟上,都有些茫然无措。
姬红泪转过头,不再看面前这个返老还童的男人。
她看向远处。
黑血城的灯火象一片杂乱无章的星河,在夜色里明明灭灭。
她抬手,将那个沉甸甸的酒葫芦递了回去。
“酒,很难喝。”
李玄接过,重新塞上有些磨损的木塞。
动作慢吞吞的。
他看着她被月光勾勒出的侧脸,看着她眼角那道还没完全干透的水痕。
“恩。”他低声应道,“是很难喝。”
他顿了顿,象是在做一个重要的承诺。
“下次,我带好酒来。”
姬红泪听见这两个字,眉梢一挑。
“下次?”
她扯了扯唇,脸上多了几分熟悉的嘲弄。
“李大供奉,你还想有下次?”
“就不怕你的道心,再被我这女魔头给污了?”
李玄没接茬。
他学着她的样子,也看向远处那片繁华又混乱的城池。
“我守了大靖一百年。”
他的声音很轻,象是说给自己听。
“我一直以为,这就是我的道,是我这辈子活着的意义。”
“直到殿下出现。”
李玄自嘲地笑了笑。
“他不讲道理硬生生撕开了我自欺欺人的面具,也让我看到,这世上,或许真有另一条路可走。”
姬红泪没说话。
她脑子里全是顾长生那张年轻又欠揍的脸。
还有那些象刀子一样,把人捅个对穿的诛心之言。
是啊。
那个小子,简直就是块从天而降的顽石。
把他们这些自以为是、画地为牢的前辈,砸得晕头转向。
硬生生在他们以为走到尽头的死胡同里,砸出一条岔路来。
夜风有些凉。
吹得人头脑发胀。
许久,姬红泪终于开口。
问出了一个她以为这辈子都会烂在肚子里的问题。
声音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为什么……还留着那支箫?”
李玄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
他低下头,手掌无意识地摩挲着怀里那处硬邦邦的凸起。
那是那支竹箫的位置。
宫道上静得吓人。
姬红泪没有催。
一百年都等了,不差这一会儿。
良久。
李玄终于抬起头,望向天边那轮残缺的孤月。
“我怕忘了。”
姬红泪皱眉:“忘了?”
“是。”
李玄的声音沙哑,透着一股子沧桑劲儿。
“我怕忘了当年在那个山洞里,听着雨声,吹着箫,心里只想逍遥自在的自己。”
“我怕忘了,我这一身通天修为,这条布满荆棘的路,最初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走上来的。”
他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她。
“我怕自己,真的变成一条,只会听从命令,没了自我的狗。”
每一个字,都象是从神魂深处硬生生挖出来的,带着血。
姬红泪的心口,象是被什么重物狠狠撞了一下。
闷得发慌。
她看着李玄那张恢复年轻的侧脸。
明明朝气的模样,却写满了百岁老人的孤独。
她忽然懂了。
这支箫,不单单是为了怀念她。
更是他在那条名为“守护”的漫长黑夜里,为自己点亮的唯一一盏孤灯。
提醒他,他还是李玄。
不是大靖的影子。
滔天的恨意,百年的委屈,在这一刻,竟然奇迹般地消散了大半。
只剩下一声空洞的叹息,堵在喉咙口。
原来,你也活得这么辛苦。
风大了些。
两人的发丝在空中纠缠了一瞬,又迅速分开。
姬红泪扶住冰冷的石栏,手指收紧。
“走了。”
她丢下冷冰冰的两个字,转身就走。
再待下去,她怕自己那颗刚被敲碎、又勉强用浆糊粘起来的心,会彻底化成一滩烂泥。
才迈出一步。
手腕猛地一紧。
温热,有力,带着粗糙的茧子。
姬红泪全身僵住,条件反射地回头,一身魔功差点又要运转。
“放手!”
李玄没放。
他握着她的手腕,力道控制得刚好。
挣不脱,却也不会弄疼她。
“红泪。”
他叫她的名字,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愧疚的试探,而是实实在在的呼唤。
“当年的事,解释无用,我也不想再找借口。”
姬红泪冷笑一声:“懦夫。”
李玄没反驳。
他只是看着她的眼睛,象要看进她心里去。
“这一百年,我走了很远的路。”
他的声音低沉,字字千钧。
“但其实,我从来没从山洞里走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