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琉璃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那股汹涌而来的感动和委屈,冲得她鼻子发酸。
凌霜月看着眼前这一幕,清冷的眸子里,也泛起了一丝波澜。
她往前走了一步,朗声道:“两位前辈,沉湎于无法改变的过去,只会让身边的人,一同陷入痛苦。”
她的目光,扫过姬红泪,又扫过李玄。
“我曾是太一剑宗的首席,也曾跌落云端,沦为阶下囚。”
“是恨,是怨,都没有用。”
“路,是往前走的。”
这番话,由她这个亲历者说出来,显得比任何大道理都更有分量。
姬红泪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
顾长生接过了话头。
“我把话都说到这份上,其实就是想告诉你们。”
“你们谁都没错,但你们也都错了。”
“错在你们都把自己看得太重,把所谓的道看得太重,却忘了怎么象个普通人一样去活。”
他看着两个沉默的人,语气象是调解邻里纠纷的大爷。
“没错在那是一百年前,一个没本事给,一个等不起。这事赖不着谁,赖就赖当年你们都太弱。”
“现在呢?”顾长生摊了摊手,“一个陆地神仙,守着一个王朝。一个血莲魔尊,管着一个大宗。”
“你们都有了力量,有了地位,却还跟百年前一样,活在自己给自己画的圈里,跟自己较劲。有意思吗?”
“现在,大家都把话说开了,遮羞布也扯掉了。能和解,对琉璃好,对你们自己,都是一件大好事。”
“毕竟,人活一辈子,能遇上一个让自己恨了一百年,也想了一百年的人,不容易。”
说完,顾长生转头对着还沉浸在巨大感动中的夜琉璃,开口道。
“琉璃,回来吧。”
夜琉璃一怔。
“让他们自己谈。”顾长生又补充了一句。
夜琉璃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自己那失魂落魄的师父,眼中满是担忧。
顾长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抬起手,对着她,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远处的李玄。
那意思很明显。
夜琉璃看着顾长生那双平静而深邃的眼睛,那里面,仿佛有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她心中翻涌的焦躁和担忧,奇迹般地平复了下来。
她点了点头。
最终,她还是松开了紧紧抓着师父衣袖的手。
在彻底放开的前一刻,她凑到姬红泪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快速说道。
“师父,为自己活一次。”
说完,她转身,快步跑向了顾长生。
然后自然无比地挽住了顾长生的手臂,将自己的半个身子,都靠了上去。
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汲取到足够的力量和安全感。
顾长生没有再看那两个依旧僵在原地的人。他拉着夜琉璃,又牵起凌霜月的手,在转身离去之际,留下一句话。
“等两位前辈想通了,我还有一份大礼奉上。”
“走了,回家睡觉咯。”
三人的背影,在宫灯的拉扯下,时而交叠,时而分开,很快便消失在了宫道的另一端。
偌大的宫道,瞬间变得空旷无比。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衬得此地愈发死寂。
李玄还站在那里,佝偻着背,象一尊风化的石象。
姬红泪也一动不动,象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木雕。
两人隔着数步的距离,一个背影孤寂,一个身形落魄。
象两座在荒原上,互相对望了百年的孤坟。
许久。
姬红泪才缓缓地,转过身。
她没有去看李玄,而是背对着他,一步步走到宫道旁,伸手扶住了那冰冷的石栏。
顾长生那句“回家睡觉”,轻飘飘的,却象一块巨石,砸碎了此地最后一点紧绷的气氛。
也砸碎了所有的伪装和尊严。
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在青石板上打着旋,发出沙沙的声响。
除此之外,再无他音。
李玄还站在那里,佝偻着背,象一尊被风化了百年的石象。
两人隔着数步的距离,一个背影孤寂,一个身形落魄。
象两座在荒原上,互相对望了百年的孤坟。
姬红泪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顾长生那些粗俗又尖锐的话,一遍遍地回响。
“一个没本事,一个不够爱。”
“说穿了,这就是一场因为贫穷和弱小,导致的悲剧。”
贫穷。
弱小。
原来,她用百年时光去憎恨,去铭记,去对抗的一切,根源竟是如此简单,又如此难堪。
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什么弱肉强食,什么逍遥自在。
都是假的。
都是他们为了掩盖当年那份无力和卑微,而精心编织出来的,骗了别人,也骗了自己的谎言。
她以为自己攀上了高峰,成了执棋者。
到头来,她和百年前那个在山谷里,为了区区一枚丹药就要出卖自己的内门弟子,没有任何区别。
依然是那个,为了活下去,为了往上爬,可以不择手段的可怜人。
身后,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此地的死寂。
“红泪,我去去就回。”
话音落下,隔了片刻,那声音再次响起。
“等我。”
姬红泪扶着冰冷石栏的手,猛然收紧。
她没有回头。
沉稳的脚步声响起,一步一步远离。
没过多久,脚步声再次响起,由远及近。
这一次,停在了她的身后。
一股混杂着岁月尘埃的酒气,飘了过来。
她依旧没有回头。
身后的人,也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直到一股灼热的气息,从身后传来。
那不是灵力波动,而是更原始霸道的力量。
是气血。
如同烘炉一般,磅礴,炽烈。
李玄那衰败的,如同风中残烛的气血,在这一刻,象是被投入了无穷无尽的干柴,轰然暴涨!
姬红泪能听到,他体内血液奔流的声音,如同江河咆哮。
她能听到,他那颗沉寂的心脏,如同战鼓一般,一下,一下,沉重而有力地擂动。
她终于无法再保持平静。
她猛地转过身。
眼前的景象,让她的瞳孔,在一瞬间缩成了针尖。
那个佝偻着背,满脸皱纹,头发花白的老头子,不见了。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身形挺拔,如松如柏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