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都来了,林纫芝想起于厂长前两天的提议,便信步走到“侘寂美学体验区”,动手调整起陈列。
她将几只素雅的宣纸灯笼摆在恰当位置,又添了几件韵味相合的工艺品,原本单调的展区顿时显得意境深远。
钱副局长站在一旁,掏出手帕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心有馀悸地感叹:
“林顾问啊,今天可真多亏了你!刚才那阵仗,我表面强撑着,心里都慌得不成样了。”
于洋在给林纫芝打下手,脸上笑开了花,哪还有刚才恨不得跟小日子拼命的狠劲儿。
他闻言瞥了钱副局长一眼,鼻子一哼。
“现在知道我们林顾问的厉害了吧?这些日子,该她操心的、不该她操心的,可都让她给担着了。”
“你啊你……”钱副局长无奈地指了指他,“我在外贸和工艺这方面确实不如林顾问在行,可我也没闲着啊。
天天写汇报材料,还坚持每天给省里通个电话。别的省市代表团,半个月才汇报一次呢!”
“这还差不多。”于洋脸色稍霁,凑近压低声音道:
“老钱啊,林顾问这样的人才,放眼全国人数加起来也不到一掌。你可不能学那些过河拆桥的,到时候鸟死兔死啊!”
钱副局长听得一头雾水:“什么鸟死兔死?”
于洋挠了挠头,死活想不起来正确说法:“哎呀,就是那个……鸟死兔死……不对不对,是兔死狗死。”
他甩甩头,一本正经道:“反正不管谁死,你要是不做人的话,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林纫芝闻言轻笑,解释了句:“于厂长想说的,大概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对对对!就是这个,”于洋一拍大腿,得意地瞥了眼钱副局长,“看看,还是林顾问有学问,一下子就明白我的意思……”
钱副局长:“……”
好好好,这也怪我。
他倒是不生气,于洋的死德行在全金陵都是出了名的,和他计较那得早死好几年。
他只是意外,这还是头一回见对方如此维护一个人。
上一次让于洋这般敬重,甚至不惜顶撞领导也要力保的,还是陶瓷厂那位退休的老厂长。
不过想到林纫芝这几个月对江淮工艺交易团的贡献,钱胜利倒是也能理解。
“老于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钱副局长正色道:“就算你不相信我的为人,也该相信利益关系。林同志工作出色,那也算我的政绩,我肯定拼命在上头为她表功。”
于洋得了准话,顿时眉开眼笑,又恢复热络模样。
“哎呀钱局长,我刚才就是开个玩笑。咱们江淮一家亲,自然要同心同德,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羊城的风波逐渐平息,而京市和沪市却还刚得知此事。
西山周家大院里,周老爷子背着手在院子里踱来踱去,一腔怒火憋在心口下不去。
他想起医生的嘱咐,说要想活到看着曾孙长大,就得学会养生,有情绪不要憋在心里。
“不行不行,这口气不出,非得憋出病来不可!”
周老爷子自言自语,“得把几个小子叫回来骂一顿,出出火气。”
他刚走到电话前,电话铃声倒是先响了。
“喂?哪个?”
周老爷子嗓门震天,把刚进门的周老太太吓了一跳。
电话那头传来林怀生的声音:“……老周啊,你这语气不太对啊?谁又给你气受了?”
“还能有谁?!狗日的小日子!”
一听是老友,周老爷子顿时来了劲儿。
“当年还是没给它们打怕,现在又敢骑到咱们头上撒野!一群狼心狗肺的玩意儿!学了咱们那么多好东西,转头就翻脸不认人,简直就是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
林怀生揉了揉耳朵,这周大炮的嗓门还是一如既往地炸,等老友骂完了他才把话筒拿近来。
“骂得好!老子收到信息时气得摔了个茶杯!这群贼心不死的龟孙子!做孙子的还想管起爷爷来了,我呸!”
两个老革命越说越激动,都把电话那头想象成小日子,骂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晏如无奈地摇摇头,还是把茶杯放在老爷子面前,示意他润润嗓子。
电话那头的沉令仪也在劝林怀生:“行了行了,骂几句出出气就行了,别真把自己气着了。”
周老爷子骂得差不多了,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意犹未尽地说:
“要我说啊,芝芝还是客气了。
老子要是在场,就当场问问谁愿意友情援助,再往小日子送个‘胖子’,咱华国不收他版权费!”
“噗——”
周老太太刚喝的一口茶全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周峻岳同志!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说!”
林怀生也被老友的话噎住了。
“……克制!克制啊老周!小日子是不做人,但咱家这会儿还需要他们啊。”
周老爷子当然知道,目前是两国关系快速发展时期,领导们没有揪着不放,也是出于大局考虑。
任何时候,国家利益高于一切。
周老爷子长长叹了口气:“我知道,大局为重嘛,就是憋屈!”
“别憋屈了,跟你说个高兴的。”林怀生话锋一转,“嘿老周,你知道我囡囡这几天又创汇多少不?”
周老爷子明明早就从内部通报里知道了数字,却还故意装傻。
“多少啊,上次一百多万美元已经是奇迹了,这次有两百万不?”
“两百万?周大炮你胆子怎么越来越小了,还是看不起我囡囡?!”
林怀生果然上钩,提高嗓门:“你找个椅子坐下,我怕说出来吓死你!”
周老爷子捂着嘴巴偷乐,语气却装得满不在乎:“说吧!老子可不是吓大的!”
一旁的周老太太实在看不下去他这副埋汰样,起身就要走:“你个老不羞的,就搁这儿装吧,谁装得过你啊!”
这时周承钧几兄弟带着妻儿正好来看父母。
刚走进家门,就看见老父亲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捂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偏偏声音还特别镇定和无所谓。
周小叔当即皱眉,他那么威武霸气的周老总父亲呢?
“爸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