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峰的目光从卡特琳娜那双盛满忧虑的碧蓝眼眸上移开，落在窗外都灵的夜色里。城市的光网象一张巨大的、铺开的棋盘，每一盏灯都是一枚等待落子的棋子。
“风险？”
“卡特琳娜，记住，最大的风险，是平庸。一个循规蹈矩的尤文图斯，只会在乙级联赛的泥潭里越陷越深。”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端起咖啡杯，任由那醇厚的香气在鼻尖萦绕。
“我需要一头猛兽，卡特琳娜。一头能将所有规则撕碎，只凭本能和天赋就能决定胜负的猛兽。而孔蒂，就是那个唯一敢把手伸进兽笼的驯兽师。”
他的眼神深邃，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某个时刻，那头猛兽露出獠牙，为他赢下整个罗马的场景。
“至于天赋是否值得……明天，球场会给你答案。”
2006年8月18日，都灵奥林匹克体育场。天空澄澈如洗，阳光炙烤着翠绿的草坪，蒸腾起一层肉眼可见的氤氲。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期待混合的味道。
今天的对手，德甲劲旅汉堡sv，不是皮亚琴察那样的乙级鱼腩。斯蒂文斯，以严谨和强硬着称，他将这场热身赛视作新赛季前最重要的演练。
赛前热身时，汉堡的阵容星光熠熠。范德法特，金发飘逸，眼神优雅中透着杀气；他身旁的“绞肉机”德容，则用凶悍的眼神扫视着每一个尤文球员。比利时天才文森特·孔帕尼，已经展现出世界级中卫的潜质。
尤文图斯这边，气氛则有些新奇。贝尔特利和他的团队，正忙着为每一位首发球员穿戴一件黑色的紧身背心。
“这是什么鬼东西？”里贝里扯了扯胸前那个小小的、凸起的模块，脸上写满了嫌弃。
“gps监测设备。”贝尔特利扶了扶眼镜，用不带感情的语调解释，“它可以实时记录你的跑动距离、冲刺次数、最高速度和心率变化。所有数据，都会同步到场边的分析系统。”
里贝里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法语粗口。他感觉自己不象个球员，更象一头被装上追踪器的赛马。
孔蒂无视了这些新鲜玩意。他双手抱胸，象一尊雕像般站在场边，目光锐利如鹰，审视着自己的阵型。
4-3-1-2。这是他球员时代最熟悉的阵型。布冯镇守龙门；后防在线，泽比纳、科瓦奇、基耶利尼、巴尔扎雷蒂一字排开。中场，扎内蒂和詹尼切达负责扫荡，马尔基奥尼在右路策应。
最引人注目的，是前腰位置上那个瘦弱的身影——梅苏特·厄齐尔。他将用自己那充满灵气的左脚，为身前的两大前锋，戈麦斯和里贝里输送炮弹。
孔蒂的意图很明显，他要用这场比赛，检验自己的新武器，在面对一支欧洲准一流强队时，究竟能爆发出多大的威力。
主裁判的哨声响起，比赛开始。
汉堡队没有丝毫试探。德容和雅罗利姆组成的中场屏障，象两台高效率的压路机，从第一分钟起就疯狂地向前逼抢。他们的目标明确而残忍：扼杀尤文图斯的中场，尤其是那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10号。
厄齐尔刚一接球，德容那张写满凶狠的脸就贴了上来，一次凶狠的合理冲撞，让德国少年跟跄着后退几步，险些丢球。
尤文的组织瞬间陷入了困境。皮球很难顺畅地通过中场，传到前场三叉戟的脚下。里贝里在左路频频回撤要球，但总会陷入马达维基亚和雅罗利姆的双人包夹。
戈麦斯象一座孤岛，被孔帕尼和莱因哈特牢牢看住，连争顶头球的机会都寥寥无几。
孔蒂在场边焦躁地来回踱步，双臂不断挥舞，嘴里用尽了毕生所会的各种语言咆哮着，指挥着球员们跑位。他的黑色西装外套早已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背上。
汉堡的球员仿佛是斯蒂文斯教练用代码编写的程序，防守阵型严密而高效，每个人都清楚自己的职责。他们耐心地等待着尤文图斯的失误。
第32分钟，失误来临。
中场球员詹尼切达在德容的持续压迫下，出现了一次漫不经心的横传失误。雅罗利姆断下。
汉堡的由守转攻快如闪电。
雅罗利姆一脚直塞，找到了回撤接应的范德法特。基耶利尼立刻凶狠地扑了上去，用一记干净利落的铲球将荷兰人放倒在地。
犯规。距离球门大约三十米，一个绝佳的任意球位置。
范德法特亲自站在了球前。他深吸一口气，眼神专注地盯着布冯把守的球门。整个体育场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心跳声。
助跑，摆腿，抽射。
皮球划出一道不可思议的弧线，它绕过了高高跃起的人墙，带着剧烈的下坠，象一枚精确制导的巡航导弹，直挂球门左上死角。
布冯做出了极限的扑救，指尖甚至已经触碰到了皮球，但依然无法阻止它钻入网窝。
0-1。
新尤文第一次面临逆风局。
孔蒂在场边瞬间爆炸。他猛地一脚踢飞了脚边的水瓶，水瓶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重重砸在替补席的顶棚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他涨红了脸，对着场上球员的方向，发出野兽般的怒吼。
上半场剩馀的时间里，尤文图斯的球员们显得有些慌乱。他们疯狂地进攻，却毫无章法。里贝里的几次强行突破，都被汉堡队严密的防线化解。
半场哨声响起，尤文图斯带着一球落后的比分，走进了更衣室。
更衣室里死一般的寂静，空气压抑得仿佛能拧出水来。球员们低着头，不敢看孔蒂那张阴沉得快要滴出水的脸。孔蒂没有立刻发作，他象一头暴怒的狮子，在房间中央来回踱步，每一次转身，都让球员们的心脏抽紧一分。
就在他即将爆发的前一秒，更衣室的门被推开了。
这种行为，在传统的足球世界里，是对主教练权威的公然挑衅。孔蒂猛地转过身，眼中喷出怒火。
“谁让你们进来的？”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充满了危险的意味。
里奇没有退缩，他迎着孔蒂的目光，将平板计算机递了过去。
“教练，这是上半场的数据。”
孔蒂的目光扫过里奇，又扫过他手中的平板，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他最讨厌这些纸上谈兵的东西。
“教练，请看。”里奇坚持着，手指在屏幕上划过，调出了一张动态热图。“这是厄齐尔上半场的跑动路线和热区。他被德容和雅罗利姆重点盯防，触球次数是全队最低的。”
孔蒂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讽，这不正好印证了他的无能吗？
“但是，”里奇话锋一转，语气加重，“请看汉堡的防守阵型变化。为了限制他，德容的活动范围比平时提前了十米，雅罗利姆几乎放弃了右路协防。这导致他们的后腰和后卫线之间，出现了巨大的空当。”
屏幕上，红色的热区象两只铁钳，死死夹住了代表厄齐尔的蓝色光点。但在这两只铁钳的身后，却是一片广阔的无人区。
“数据显示，厄齐尔虽然没有直接制造威胁，但他用全队最高的无球跑动效率，吸引了对方两名内核防守球员。他一个人，就瘫痪了汉堡百分之三十的防守力量。”贝尔特利补充道，他翻开手中的报告，“他的跑动，不是无效的，而是战略性的。只是我们的球员，还没有学会如何利用他创造出的空间。”
孔蒂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数据模型，脸上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极度专注的思考所取代。他是一个固执的理想主义者，但他更是一个聪明的战术家。他能看懂这背后的逻辑。
数据不会说谎。厄齐尔不是在躲闪，而是在牵扯。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查找着破局的方法。如何利用那个被厄齐尔撕开的口子？谁能象一把尖刀，精准地刺进那片致命的空当？
他的目光扫过替补席的名单，最后，定格在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名字上——安东尼奥·卡萨诺。
那个在训练中慵懒散漫，却总能在不经意间送出匪夷所思传球的坏小子。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形成。
用一个天才，去激活另一个天才。用一种不可预测的混乱，去对抗对方严密的秩序。
“卡萨诺！”孔蒂猛地抬起头，对着门外咆哮。
正在走廊里百无聊赖地颠着球的卡萨诺吓了一跳，懒洋洋地探进头来。
“换衣服！下半场你上！”
下半场比赛开始，尤文图斯做出换人调整。卡萨诺换下了碌碌无为的中场詹尼切达。
阵型，从4-3-1-2，变成了更具攻击性的4-2-2-2。厄齐尔与卡萨诺，组成了欧洲足坛最令人匪夷所思的双前腰组合。
一个如古典音乐般优雅精准，一个如即兴爵士般随性不羁。
卡萨诺的登场，让汉堡主帅斯蒂文斯皱起了眉头。他知道这个坏小子的名声，但没想到孔蒂敢在这种逆风局派上这颗定时炸弹。
比赛重新开始。
皮球第一次滚到卡萨诺脚下。他甚至没有抬头，背对着进攻方向，用脚后跟轻轻一磕，皮球就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穿过德容的裆下，精准地找到了侧翼的马尔基奥尼。
整个球场的节奏，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改变了。
如果说上半场的尤文图斯是一部运转生涩的精密机器，那么卡萨诺的上场，就象是往这部机器里扔进了一把扳手。机器的运转不再流畅，却爆发出一种混乱而致命的能量。
他从不按常理出牌。
他会在边路用一个油炸丸子戏耍对方的后卫，然后突然一脚毫无道理的远射。他会在中圈附近做出马赛回旋的动作，只为了摆脱对方的逼抢。
汉堡队严密的防守体系，在这份不可预测的混乱面前，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他们不知道卡萨诺下一步会做什么，是传球，是突破，还是原地站着不动？
德容和雅罗利姆疲于奔命，他们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逼抢，在卡萨诺面前就象打在棉花上一样无力。
而厄齐尔，则彻底被解放了。
卡萨诺吸引了所有的防守注意力和仇恨值，德国少年终于获得了梦寐以求的空间和时间。他开始象一个幽灵一样，在汉堡队的防线前飘移，用最简洁、最致命的方式处理球。
第75分钟，决定性的时刻来临。
卡萨诺在禁区前沿接球，三名汉堡球员立刻将他包围。他看起来已经无路可走。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丢球的时候，他用一个极其隐蔽的假动作晃开了重心，右脚外脚背猛地向前一捅！
那是一记鬼魅般的直塞！
皮球仿佛拥有生命，它贴着草皮，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瞬间洞穿了汉堡整条后防线！
左路的里贝里心领神会，象一道黑色的闪电，从人缝中激活！他用自己最擅长的“爆趟”方式，纯粹靠速度和爆发力，强行甩开了补防的孔帕尼！
面对出击的门将基希施泰因，里贝里没有贪功。他冷静地将球横敲到门前。
1-1！
整个都灵奥林匹克体育场彻底沸腾！戈麦斯冲向角旗区，发出野兽般的咆哮，里贝里从身后跳到他的背上，而送出绝妙助攻的卡萨诺，只是叉着腰，懒洋洋地站在原地，嘴角挂着一丝轻篾的微笑。
这个进球，彻底击垮了汉堡队的心理防线。
斯蒂文斯在场边暴跳如雷，但他没有任何办法。他可以防住战术，却防不住天才的灵光一现。
比赛进入最后阶段，汉堡队大举压上，试图挽回颜面。
终场前，他们的角球进攻被布冯稳稳摘下。布冯没有丝毫尤豫，一个大力手抛球，将球扔给了回撤到本方半场的厄齐尔。
反击！
厄齐尔甚至没有抬头，他用眼角的馀光扫了一眼，就看到了戈麦斯激活的身影。
他没有带球，左脚迎着来球，直接送出了一记超过五十米的长传！
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地越过了汉堡队最后一名后卫的头顶，落在了戈麦斯冲刺的路在线。
分毫不差！
戈麦斯用强壮的身体扛住回追的莱因哈特，趟球杀入禁区，面对门将，一脚冷静的低射！
皮球应声入网！
2-1！逆转！
终场哨响，孔蒂没有庆祝。他只是攥紧了拳头，然后快步走回了更衣室。他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
总裁办公室里，李明峰看着屏幕上戈麦斯梅开二度的回放，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总裁，数据出来了！”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斗。
他将平板计算机递到李明峰面前，屏幕上是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曲线图和数据柱。
“您看！下半场，当厄齐尔和卡萨诺同时在场时，我们球队的进攻威胁度，包括预期进球值、关键传球次数、禁区内触球频率……综合评估，比上半场提升了百分之七十！整整百分之七十！”
里奇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调出另一张表格。
“但是……”他的语气突然一转，兴奋中夹杂着一丝古怪的尤豫。
屏幕上，是本场比赛所有球员的跑动距离排行榜。
而在榜单的最末尾，赫然出现了卡萨诺的名字。。
这个数字，甚至比下半场就被换下的詹尼切达还要少。
里奇咽了口唾沫，看着李明峰，用一种既兴奋又担忧的口吻，低声汇报。
“卡萨诺的跑动距离是全队最低的，只比门将布冯多一点。我刚才在球员信道里，看到孔蒂先生的脸色……非常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