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唱、独唱、朗诵、喜剧、英语配音。
排在前面的是大概是接受度相对较高的节目。
窦芙她们排在倒数第三个。
我对这些节目兴趣并不大,不客气点,也可以说是完全没有。
她又怎么样呢。
我只动眼睛,悄悄看过去。
舞台上散出的微光给江雪芽的侧脸勾勒出玲胧的轮廓。
她没什么表情,又或者是细微的神色都已经被昏暗掩盖。
要不是睫毛随着眼皮的开合煽动了一下,甚至会让人觉得她是某个工匠的造物,时间则已静止,只有宝石镶崁的眼睛在反射外界的荧光。
我更愿意相信她在发呆。
会在想什么呢?
至少我脑子里首先跳出来的是那天在地下体育馆撞上何铮的事。
那之后,夏皎枝没有从她那里得到任何解释。
她自己更是象个没事人一样,似乎这段记忆只是我和夏皎枝的错觉。
也许……我可以使用自己共犯的立场去问。
夏皎枝一个同班同学已经很糟糕。
再加一个boss级的何铮,而且显然是轻易甩不掉的复杂情况。
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们用卡的事情,暴露的风险越来越高,简直是在火焰的边缘舞动纤薄的翅膀。
不过得到的大概率是“不够胆就留下卡滚吧”之类嘲讽值拉满却没有实际内容的回答吧。
草了。
我揉了揉被动态彩灯照的有些涩的眼睛,强制自己停止这些没有尽头的臆想。
节目一个个进行下去。
中间江雪芽有拿出手机悄咪咪打字,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动作,没有任何话语。
我们像凑巧买了同一场电影又恰巧坐在一排的陌生看客。
买票的原因是刷到某个还算感兴趣的切片。只是进影院才发现这玩意儿有多糟糕,还坐在这里的唯一理由就是等着切片里的那一幕演完,好捏着鼻子抓紧逃跑。
在轻音社的前一个节目快结束的时候,夏皎枝终于赶到。
她弯着腰走进来,拨浪鼓似地转头看了看座位,最终坐到了我跟江雪芽中间。
跟江雪芽打过招呼之后,她转过来跟我说话。
音响的声音太大,我隔空指了指耳朵,示意没听清。
夏皎枝倾斜上半身凑过来准备重新说。
我没想到她是这么理解这个动作的,有些猝不及防。
“窦芙她们怎么样了?”
该死,耳朵有点痒……
我尽量不显得刻意地往一边侧了侧身体,转过来回答她:“没什么,就聊了几句打打气。下下个节目就到她们了。”
夏皎枝点点头,重新坐正,目光投向前方。
舞台上,深红色的幕布向中间合拢,主持人从后台走出三五步,在舞台一侧报幕。
幕布再拉开时,窦芙她们已经按照前二后一的倒三角形站位出现在舞台上。
夏皎枝激动地直了直背,象自己跟自己握手那样在胸前捏紧了手掌。
台上的窦芙最后调整了一下麦克风架的高度,握住电吉他的琴颈,夸张地深呼吸。
三人间相互对视。
鼓手高举双手,在半空中敲击鼓槌。
奋力地象要敲碎名为“现实”的蛋壳。
哒!哒!哒!哒!
木制品相击的清脆声音倔强地传遍偌大的场馆。
这是预告进拍的前奏。
窦芙怀抱着那把火红色的电吉他,在节奏声停止的下一瞬间扫动了琴弦。
甘甜的吉他声快速地演绎着不同的和弦。轻灵的群鸟盘旋不休。
窦芙止住了弦。
万千馀韵迅速消散。
我不由得在心里开始默数。
1、2、3、4。
三个人同时开始合奏。
爆裂的鼓声最先抓住注意力。
鼓手坐在那台通体黑色的电鼓后面,如同驾驶一台轰鸣的电单车。
窦芙的电吉他也已经把音色切换成失真。
发出的简直不象是声音,而是百万伏特的电流。血管里一阵酥麻。
贝斯手……虽然不想承认,但厚重的低音确实存在感爆棚,如同无形的拳头一下一下迫击心脏。
窦芙的脸逼近麦克风,仿佛献上热烈的一吻,她开始演唱:
————————————
凌晨五点闹钟响起
好象醒在上个星期
食指尖的一点墨迹
在意几秒洗掉前就忘记
世界这样运行
不在乎你选ab
可为何无法停止妒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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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当然不是校歌。
果然是赶在演出前完成了。
四周隐约有议论声,但都被激昂的演奏声压的弱不可闻。
特等席上有个老师反应过来,拍案而起。有点眼熟,大概是教务处的某人。
他扬着手臂指向台上,显然是在喊话,但我们这边完全听不到一点声音。
见窦芙她们无视指挥,他慌忙往外走,旁边的老师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站起来让他,他就扭着身体硬挤了出来。
舞台离地面两米以上,怎么看也不象能翻得上去。
站在近处冲台上喊了几句,依旧没得到回应后,他头一扭,准备去副校长刚才出入过的小门。那里可以直通后台。
舞台上终于有了反应。
贝斯手拉开贝斯上的肩带,几乎是甩掉了贝斯。碰撞声和随之响起的电流杂音通过音响穿透了整个场馆。
在所有人全神贯注的目光下,贝斯手毫不尤豫地跳下了舞台。
一瞬,她的身影象消失在悬崖那般消失在了重重人影和特等席的桌椅之后。
这一跳,跳在了所有人的神经上。
观众席这边爆发出巨大的骚动。
此起彼伏的人声交缠,如同铺天盖地的蜂群在煽动翅膀,终于有了压倒演奏声的架势。
一些人已经不顾校规,掏出手机开始拍照录像。
江雪芽猛地窜起来,夏皎枝慢半拍也跟着起身。
我也坐不住了,更重要的是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站着,不然根本看不清舞台上的情况。
“等等!她没事!”我阻止江雪芽进一步的动作。
不想坐前排其实还有个原因。
上次给夏皎枝帮忙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小矮子行动起来有时候完全不顾后果。
虽说观众席有一米多的护栏,但也不是不能翻下去。
消失两三秒,贝斯手的身影重新出现,她站起来后迅速地跑到那扇门前,伸开双臂挡住了去路。
窦芙的头向着贝斯手跑去的方向偏转,但麦克风如同锁链般抑制了她的进一步动作。
在一片混乱中,她继续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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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再执迷
纸上姓名移动只是打印
强加给你的不可能甜蜜
逃避虽可耻也是能力
别相信迟来的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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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男老师,面对贝斯手寸步不让的阻挡,他束手束脚有些为难。
特等席第二排有位女老师动身出来,准备上前帮忙。
观众席局域的躁动此刻达到了顶峰,突兀的喊叫声从四面八方接连喷涌而出。
错乱的吼声逐渐化为同一个节奏,同一句话——
“让她唱!”“让她唱!”“让她唱!”
这不是单纯的重复。
每一次的呐喊都比上一次更具魄力与无畏,这里面的情绪可能早已超脱了临场换歌这件事本身。
不止是为轻音社,大概也为了自己。
为自己的疲累、沉痛、迷茫、愤懑。
有人在宣战,有人在响应。
空间都在这种威势下缴械似地震颤。
特等席上一坨坨黑,奥德赛棋子一般转白——老师们纷纷回头,茫然、慌乱、愤怒,不一而足。
接着他们四散着走出座位,开始切入观众席维持秩序。
贝斯手那边压力顿时小了很多,除了教务处的男老师,只剩一个女老师在拉,另一个女老师在劝。
但她丝毫没有屈服的意思,只是不停地甩动自己身体挣脱对方的接触,以一夫当关的姿态阻止任何人侵犯她所守护的圣域。
天花板上的一排排顶灯汇聚在窦芙身上,强光仿佛要将她融化。
窦芙弹奏吉他的手臂挥动得更为焦急。
象在追赶什么,象在害怕失去什么。
琴弦以崩裂自己的决心循环着震动。
虚幻的美丽一次次被她以真实的狂野打破。
脖颈上的筋炸起。
短发凌乱地飞舞。
溅落的汗水反射出此间此时最锐利的那一束光。
歌曲终于到了最高潮,舞台上的她在燃烧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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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放弃“没用”的回忆
量产的问题永远解不清
我不要接受“没用”的评语
外壳跟真心凭什么相比
低头前先想起自己
想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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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以为会是首烂俗的情歌。
没想到会是这样一首……真正的摇滚。
早拿出来的话,也许正面对战摇滚社也未必会输吧。
只是这情感,未免也太沉重了。
还是那么拐弯抹角。
还是那么幼稚。
但是……足够真实。
这个结果,满意了吗?
我看向旁边。
夏同学丰满的轮廓不讲道理地占据了全部视野。
此时她祈祷一般扣紧双手,满眼的荡漾。
几乎同一时间,没有任何预兆,她居然捕捉到了我的目光。
莫名的慌乱。
无处可逃。
她抬手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
也许她应该挡眼睛的。
这样我就不会看见这一滴任何人都无法否认其瑰丽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