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尧听了高士廉的禀报,眉头微微一皱,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案桌,目光落在摊开的辽海道舆图上。
舆图上标注的一百多万平方里疆域广袤无垠,大半地处东北,荒野连绵,人烟稀少。
百姓真正聚居的,不过是辽东腹地,以及半岛三国的旧地,尤其是高句丽的浿水流域与百济的汉江流域。
这两处村落密布,田垄纵横,是整个辽海道人口最稠密的区域,聚居的却大多是两国遗民。
“地域是够广,可人心太散。”
杜尧轻声感慨,话语里带着几分沉凝。
浿水流域和汉江流域的两国遗民,祖祖辈辈扎根在此,语言不通,习俗相异。
别说把辽海道捏成一块,就是官府政令往下传,都得靠译者辗转传递,既费时又容易出错。
他抬眼看向高士廉、长孙无忌等人,神色逐渐变得坚定:“高大人,此事急不得,却也拖不得。从今日起,传令各州县”
“第一,择选通晓汉话与各族语言的儒生、吏员,在村镇开设蒙学,免费教百姓识汉字、说汉话。先从孩童教起,再带动家中长辈。”
“第二,官府文书、市集交易优先用汉文汉礼,但不禁止各族旧俗。可在各州府设‘礼官’,专门讲解汉家婚丧嫁娶的规制。另外,鼓励军中汉家将士与各族百姓通婚,以亲情感化,比强推政令管用。”
杜尧顿了顿,继续说道:“咱们要的不是‘压服’,是‘融合’。这九百多万人,不管是汉民还是各族百姓,终究要让他们慢慢认自己是隋人。若是操之过急,逼得他们抱团反抗,反倒坏了大事。”
高士廉听了,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躬身道:“大帅考虑周全。这般循序渐进,既不会激起民怨,又能慢慢扭转风气,属下这就去安排文书,传令各州县执行。”
长孙无忌也上前一步,补充道:“属下可牵头筛选儒生,优先从随军的中原士子里挑,他们熟悉汉家典籍,又了解边地情况,教起来更稳妥。”
等高士廉和长孙无忌话音刚落,苏定方也抱拳朗声道:“殿下!如今辽海道西方有西大军镇戍守边疆,境内更有三万府兵与部分定辽卫将士分驻各郡各城。余下的两万五千名定辽卫,再加玄甲军、破阵军、归义军,以及新组建的五万三国降兵皆暂无军务,还请殿下降旨示下!”
苏定方的话音刚落,杜尧还未开口回应,一旁的高士廉己皱紧眉头,对着杜尧与苏定方拱手道:“殿下,苏将军,臣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高大人但说无妨。”杜尧抬手示意。
高士廉深吸一口气,语气恳切:“殿下,我辽海道虽说地域广阔,可比起中原、江南之地,终究是苦寒贫瘠。去年秋收虽算丰盛,但三国境内百姓刚经历战乱,家底浅薄,官府粮仓己仅够支撑军民半年用度。如今整个辽海道境内的将士近三十万,每日消耗的粮草、军械堪称天文数字。”
他的眼神里透露着忧虑:“以辽海道如今的财力,根本无力长期供养如此多的军队。殿下不如酌情裁撤部分兵力,比如那五万三国降兵,可挑选精锐编入正规军,余下的让其归田务农;还有部分将士本就是临时征召,如今边疆安定,不如也让他们归田为农,好休养生息。”
“高大人此言差矣!”
苏定方一听要裁撤军队,立时炸了毛,往前踏出一步,“如今正是天下动乱之秋!突厥在北虎视眈眈,中原各地盗匪渐起,就连洛阳朝堂都暗流涌动,若我辽海道此刻削弱兵力,将来一旦有事岂不是沦为任人宰割之地?”
他指着门外,声音愈发激昂:“再说,殿下麾下的这些将士,哪一个不是精挑细选的身经百战之辈?定辽卫是跟着殿下从辽东杀出来的老兵,玄甲军、破阵军更是以一当十的精锐,就连那五万降兵也都是经过半年整训的可用之材!这般好兵若是轻易裁撤简首是暴殄天物!”
“苏将军只知军事,却不知民生!”
高士廉也来了脾气,声调不自觉提高,“没有粮草,再精锐的军队也是一盘散沙!如今辽海道百姓刚安定下来,若是为了养兵,再加重赋税,岂不是要逼得百姓再次反乱?到时候内忧外患,殿下纵有天纵之才又如何应对?”
“你”
苏定方气得脸色涨红,手按在腰间佩剑上,正要争辩,却被杜尧一声沉喝打断:“好了!两位不必争吵!”
听到杜尧出声,高士廉和苏定方两人这才收了争执,齐齐静立一旁。
“高大人心忧民生,苏将军看重防务,皆是为辽海道谋划,本王自然明白。”
杜尧目光扫过二人,“但如今正如苏将军所言,天下动乱己现,此时撤军裁兵,无疑是自废武功。可高大人所言亦不假——以辽海道如今的财力,供养三十万大军,确实吃力。”
“那殿下的意思是?”长孙无忌见杜尧话锋有所转圜,知道他己有定计,连忙上前一步追问。
杜尧微微颔首,抬眼看向堂内众人,语气陡然变得坚定:“因此,为更好统筹辽海道境内诸军,兼顾防务与民生,本王决定组建天策府!”
“天策府?”
高士廉、苏定方、长孙无忌等人闻声皆是一愣,脸上满是疑惑,这名号从未听过,究竟是何建制?
杜尧见几人神色迷惑,开口解释:“天策府总领辽海道内所有军事力量,统辖西大军镇及境内全部驻军。从今往后,辽海道的军队调动、组建、训练与后勤补给,皆由天策府一手掌管。”
几人对视一眼,眼中的迷惑瞬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心照不宣的明悟。高士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微微点了点头;苏定方听着,眼底却掠过一丝复杂。
天策府的成立,便是要将行台府一手掌控的军政大权拆分——从今往后,行台府掌民政吏治,天策府专管军事防务,辽海道军政从此一分为二,权责分明,从根源上避免将领拥兵自重。
杜尧望着几人各异的神色,没再多做解释,成立天策府,本就是势在必行。
如今辽海道早己步入正轨,麾下将领虽是他一手提拔的亲信,但长久军政一把抓,极易形成尾大不掉之势。与其等到日后积重难返,倒不如现在就防微杜渐。
将来也不必像汉高帝刘邦、明太祖朱元璋那般行“飞鸟尽,良弓藏”之事,更不用学宋太祖杯酒释兵权,落得君臣相疑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