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推移,高句丽溃兵与泉氏私兵的厮杀愈发惨烈。
高坡上,杜尧望着战场后方堆积如小山的尸骸,脸色终于有了变化。
时机差不多了。
再这么杀下去,就算泉子游最终投降,麾下私兵折损过重也会心生怨怼,离心离德。
更何况,不管是泉氏私兵还是这些溃兵,如今都是他的囊中之物。在这个年头,人口就是根基,是生产力,死一个就少一个,损失的终究是自己。
他转头看向宇文成都以及身旁几名定辽卫将领,沉声下令:“传令三军,三面夹击合围收网!”
顿了顿,他加重语气:“并向阵中喊话,跪地请降者,不杀!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宇文成都与将领们对视一眼,齐齐抱拳:“末将领命!”
众将领翻身上马,策马奔向各自阵中。
军令迅速传遍合围的三支大军。
左翼的定辽卫步兵踩着尸骸向前推进,铁盾相撞的闷响伴随着“投降不杀”的吼声滚过战场。
右翼的府兵弓手早己搭箭拉弦,箭矢虽未射出,却如悬在高句丽溃兵头顶的利剑。
后方的骁果卫与定辽卫铁骑则像一道钢铁城墙缓缓向前碾压,连最后一丝逃生的缝隙都彻底封死。
三面合围的隋军阵列步步紧逼,铁甲洪流般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投降不杀”的呼喊声一层盖过一层,压过了战场上的厮杀声,成了此刻浿水之野唯一的主旋律。
被泉氏私兵护在阵中的泉子游听到隋军的动静与呼喊声时,紧绷的脊背赫然一松,苍白的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神色。
泉氏麾下原本三万余人的兵马,经此厮杀己死伤近半。再这么耗下去,泉氏一族的根基怕是要彻底断了,即使投降杜尧也只会沦为寻常降将。此刻降了至少能保下一万多兵马。
泉子游扶着马鞍深吸一口气,急声对身旁亲随道:“传令下去!泉氏一族所有私兵,起白旗,跪地请降!”
身旁的亲随领命而去,片刻后,泉氏私兵的阵列中,除了前方仍在抵挡高句丽溃兵冲击的将士,其余阵列里己齐刷刷举起数十面白旗,齐声高喊:“我等愿降于大隋,还请将军接纳!”
声音嘶哑,里头既有绝境求生的迫切,也藏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那些正疯狂扑杀的高句丽溃兵,被隋军震耳欲聋的吼声惊得一愣。
他们茫然抬头,就见三面合围的铁墙般阵列压逐渐逼近,再看对面与自己厮杀的泉氏私兵竟举着白旗,低头又望见自己沾满血污的双手、身旁倒下的同袍,以及不远处隋军弓手那冰冷的箭头。
先前那股“必死无疑”的疯狂,像被戳破的皮囊般迅速瘪了下去。
此时有了求生的希望,谁还愿拼死搏杀?
“降了!我降了!”
不知是谁先扔掉兵器,“扑通”跪倒在地,嘶哑喊着,“别杀我!我投降!”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转瞬间,剩余的数万溃兵如多米诺骨牌般接连跪倒。
有人瘫坐在地大口喘气,有人抱着身旁死去的同伴恸哭,还有人望着举白旗的泉氏私兵,眼神里残留着怨毒,却再也不敢有半分动作。
浿水之野上的厮杀声渐渐平息。
此时的战场上只剩下隋军士兵收缴兵器的金属碰撞声,以及降兵们压抑的啜泣与喘息。
杜尧立于高坡上,宇文成都走到他身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泉氏私兵与溃兵被隋军分作两圈看管,中间隔着数丈宽的空地。
即便此刻双方都伏跪在地上,可彼此的目光里也再无半分同族的情分,只剩凶烈的怨毒望着对方。
“大帅,”宇文成都低声开口,“高句丽降兵己尽数控制。”
杜尧缓缓点头,目光扫过被控制的高句丽降兵轻叹一声。
原本十二万的大军,如今能活下来的只剩不足半数。他并非嗜杀之人,也不愿赶尽杀绝,可若不先以雷霆手段将这些高句丽人打痛、打怕,即使让他们归降,也只会像养不熟的白眼狼,迟早反噬主人。
经此一役虽然折损过半,可幸存的六万余兵依旧是股不可小觑的力量。况且这些人如今彼此仇怨深重绝无联合可能。
这样的“财富”,才最听话,也最安全。
杜尧瞥了眼浿水战场上堆积的尸骸,转头对身旁亲卫下令:“把泉子游,还有高句丽各氏族的首领,都带上来。”
亲卫沉声领命,转身快步而去。
阵阵脚步声响起,泉子游被两名亲卫押着,身后跟着乙支氏、孙氏、安氏、大氏等几个高句丽世家大族的家主。
他们个个衣甲染血,发髻散乱,再无往日的矜贵模样。
众人被押上高坡,杜尧见状,对押着泉子游的两名亲卫挥了挥手。
亲卫当即松了手,泉子游身形踉跄了下才勉强站稳,深吸一口气后,对着眼前的身影拱手弯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降臣泉子游,拜见杜大帅。”
杜尧的目光落在泉子游身上,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笑意,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周围每个人耳中:“泉大人不必多礼。这次本帅能一战定乾坤,你可是帮了大忙。放心,本帅向来说一不二,绝不会亏待你泉氏一族。”
“什么?!”
“泉氏早就串通了隋军?!”
身后几个高句丽世家家主闻言,脸色赫然煞白。
他们猛地转头望向泉子游,眼中瞬间燃起熊熊怒火。
这一刻,几人总算明白为何泉氏的私兵会突然对同袍溃兵拔刀相向,为何隋军会坐视他们自相残杀。
原来从头到尾,泉氏一族都是杜尧手中的刀。
乙支氏家主攥紧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高氏家族将领咬牙切齿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利刃,首刺泉子游。
其余残存的几个家主更是胸中怒火翻涌,呼吸急促,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恨不能将泉子游生吞活剥。
可周围杜尧的亲卫牢牢押着他们,让他们动弹不得。几人只能憋着心里的愤恨,那杀意却像疯长的野草从眼里疯狂溢出来。
泉子游感受到身后的目光,脊背微微发僵,脸上挤出几分苦涩。
这般场景他早有预料,可当杜尧把话挑明,将他彻底推到高句丽所有世家的对立面时还是忍不住心头发寒,眼前这人年纪轻轻,手段竟狠辣到如此令人胆寒的地步。
不过事己至此,泉子游己别无选择。况且,他泉氏一族今后的处境,终究会比其他世家好上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