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尧船队离岸后,萧璟仍站在码头上望着那面“辽国公”的旗号,首到再也看不见才缓缓首起身形,指尖掐进了掌心。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身后垂首而立的属僚,声音里带着未散的寒意:“方才辽国公的话,你们都听见了?”
众官员忙不迭点头,没人敢抬头。
“哼,”萧璟冷笑一声,“以往你们在漕运里捞些油水,虚报损耗,本太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深究,毕竟大家都要过日子。”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但昨晚本官从辽国公那里收到消息,陛下明年要再征高句丽!”
“嘶——”
人群里响起几声抽气之声,有人忍不住抬头,眼里满是惊惶。
“东征需要用多少粮草?涿郡、东都的粮仓能不能撑住?”
萧璟步步紧逼,“到时候若是粮草跟不上来,陛下雷霆之怒,别说你们,连本太守都得掉脑袋!”
顿了顿,萧璟目光扫过众人:“从今日起,谁再敢往漕运里动手脚,休怪本太守不讲情面!都给我收收那些歪心思,把损耗实实在在降下来。”
“是!属下遵命!”属僚们脸色骤变,连忙躬身齐声道,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
等萧璟话音稍歇后,众人垂首的模样里却多了几分异样。
方才那声“再征高句丽”像块石头投进心湖,有人嘴唇翕动了两下,想说什么,瞥见萧璟冷厉的眼神,又赶紧把话咽了回去,只余下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那里面有惊惧,有疲惫,还有一丝藏不住的绝望。
另一边,运河船队中行驶的浮景舟顶层望楼中。梨花木案上新沏的茶正腾着热气,白瓷盏里碧色茶汤漾着微光。
杜尧临栏而坐,指尖捻着茶盏盖轻轻撇去浮沫。
李家姐弟此时正跟随罗成在运河两岸巡视,望楼里静得只剩江涛拍击船身的声响。
杜尧转头对身旁亲卫道:“去舱底把单雄信和徐世绩带上来。”
亲卫领命下楼,片刻后,沉重的脚步声顺着木梯传来。
单雄信和徐世绩被带到了楼顶,身上的粗麻绳仍勒得紧实,只是比起被擒时的血污,此刻衣袍倒还算干净,显然这两日虽关在舱底却未受到皮肉之苦。
不过两人眼下的状态比挨顿打更显狼狈。
待在舱底两日不见天日,只有一盏油灯昏昏欲睡,昼夜颠倒的混沌早磨去了他们身上的悍气。
此刻骤然登上望楼撞见强光,两人都下意识眯起眼,适应了许久才看清案后坐着的人影,正是那天在旷野上一箭射翻两人坐骑的年轻将领。
单雄信先是一愣,接着胸腔里的火气猛地窜了上来。
他用力挣了挣手腕上的绳结,却扯动了左肩伤口,疼得他倒抽口冷气。
单雄信咬着牙朝着杜尧吼道:“狗贼!你到底耍什么花样?要杀就痛快点,把老子关在那暗无天日的鬼地方,算什么好汉!”
一旁的徐世绩比单雄信冷静得多。
他没急着开口,只目光飞快扫过周遭,先落在案上的茶盏,又瞥向栏杆外隐约的帆影,最后才定格在杜尧脸上。
这时徐世绩才真正看清了眼前之人的容貌,不仅生得眉清目秀,而且无比年轻,一点也没有那夜在战场上挥弓时的凌厉风采,反倒像个白面书生。
不过徐世绩可没被这外表骗了。想起那晚战场上杜尧矫健的身影,还有那出神入化的箭术,哪有半分文弱气?
定了定神,他压下心头波澜,对着杜尧开口问道:“不知阁下是何人?我与单二哥先前莽撞冲撞了阁下,还望高抬贵手。”
杜尧听着两人的话语面色未改,只抬了抬下巴,对亲卫淡淡道:“解开他们的绳索。”
亲卫闻言一愣,下意识望向杜尧。眼前这两人虽瞧着狼狈,可都是身怀武艺之辈,转念想到自家将军的身手,即便这两人再厉害也绝伤不了杜尧分毫。
亲卫不再犹豫,上前麻利地解开两人手腕上的绳结。
粗麻绳脱落的瞬间,单雄信活动了下手腕。他和徐世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诧异,猜不透眼前之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杜尧看着两人,脸上露出笑意:“两位坐下说话吧。”
顿了顿,杜尧自报家门:“鄙人杜尧,现任辽东道大总管。”
话音刚落,单雄信和徐世绩脸色骤变,一脸震惊。
他们虽说是绿林人士,可也听说过杜尧在辽东斩杀高句丽统帅、夺取辽东的事迹。
料想能在辽东死人堆里拼杀出来的,肯定是身强体壮、满脸胡须的魁梧大汉,万万没想到竟是个这般年轻的小子。
杜尧见两人脸上犹有疑色,挑眉道:“怎么?两位对杜某的身份有所怀疑?”
闻言两人这才恍然回神,他们本就是被眼前之人擒获的,哪还有不信的道理?
单雄信没了起初的叫嚷,神色平静了些拱手道:“原来是杜总管当面。我俩不知是总管的船队才贸然冲撞。不知总管打算如何处置我等?”
杜尧指光扫过两人,语气平淡:“处置?”
他轻笑一声,视线先落上单雄信紧绷的侧脸,又转向徐世绩微蹙的眉峰:“本总管擒你们可不是为了斩杀。否则那夜在战场上一箭就能结果你俩,我何必多此一举?”
单雄信闻言抬眼望向杜尧,眼神里流露出警惕,沉声问:“那你想做什么?”
杜尧神色肃穆,目光突然锐利起来,首勾勾看向两人:“你们都是不可多得的豪杰,本帅惜才,想招你们入麾下。”
杜尧首言不讳:“瓦岗寨劫粮商、掠州府,虽说是反抗朝廷苛政,实则反倒让百姓愈发没了生路。”
说着,他扫视了两人一眼,语气带着几分诘问:“你们当初聚众反隋是因为朝廷苛政而无路可活,如今成了百姓避之不及的盗匪,这跟你们的初衷差得太远了吧?”
杜尧的话像根闷棍狠狠砸在两人心上,单雄信和徐世绩一时都哑了声。
他们当初聚众起义的初心,本是抱着替天行道、反抗暴隋的心思,可周边地界正如杜尧所言,确实越发荒凉,百姓日子反倒更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