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运河码头上等候着一群官员,为首者身着正西品的绯红官袍。
见到杜尧登岸,那人连忙领着身后僚属上前行至数步外,躬身拱手道:“下官梁郡太守萧璟,见过辽国公!”
他身后一众郡县官员也齐声应和:“见过辽国公!”
码头周遭原本忙碌的兵卒、船夫及闻讯围拢的百姓,此刻都敛了声息,凝神望向这边。
他们见甲士簇拥的玄袍男子被一众官员躬身相迎,那排场、那气势,任谁都看得出这定是位跺跺脚能让梁郡颤三颤的大人物。
“萧太守不必多礼。”杜尧见此抬手虚扶。
听到这话,萧璟也带着一众属僚顺势起身,“辽国公,下官己在城内备下宴席,还请国公及诸位随下官移步。”
说完,他转身领着杜尧一行人往城内走去。
梁郡作为通济渠的重要枢纽,城内本就人来人往,异常繁华。
只是见了杜尧这一行人,喧闹声顿时小了许多,街道两旁的百姓都把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就在这时,杜尧开口问道:“太守大人姓萧,不知和当今皇后殿下有何关系?”
萧璟闻言身子微微一愣,脸上露出几分机警,回应道:“回国公,下官与当今皇后确实是同族,属兰陵萧氏。只是下官这一脉分支远了些,算起来是萧皇后的远房族兄。”
他说话时语气平和,既没有刻意攀附,也没半分隐瞒。
兰陵萧氏本就是个百年望族,自从南朝时便世代为官,从未断绝。如今有萧皇后在宫中坐镇,萧氏子弟在朝为官者更不在少数了。
不过萧璟有一事未曾明说,他并非是萧氏远房,实则与萧皇后同属一支,算得上关系颇近的族兄。
但杨广对外戚历来防范甚紧,即便对萧皇后异常宠爱,对待外戚却始终留着三分戒心,萧璟自然不敢将这层亲近关系摆在明面上。
杜尧“哦”了一声,目光在他脸上稍作停留,淡淡道:“原来如此。兰陵萧氏延绵数代,果然是人才辈出。”
可杜尧身旁的李世民与李秀宁姐弟,望着萧璟时眼中却掠过一丝轻蔑。
他们出身以军功起家的关陇集团,向来瞧不上这类满身文气的世家子弟。
宴席设在梁郡府衙的后园水榭里。杜尧一行人来到后,萧璟连忙吩咐侍从开宴。
席间,萧璟殷勤布菜,言语间也不忘汇报境内事务。
谈及漕运时,他特意提起近年来因瓦岗寨贼匪时常袭扰码头,己加派郡兵巡逻,语气里透着几分谨慎。
杜尧只是偶尔颔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忽然对萧璟问道:“运河漕粮月运几何?损耗多寡?”
萧璟一怔,随即敛容回道:“回禀国公,梁郡月运漕粮约三万石,多运往东都与涿郡。损耗。因匪患与水情,约在三成上下。”
“三成?”一旁的李世民赫然开口,眉峰微挑,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满:“萧太守治下损耗竟到了这般地步?”
萧璟听闻此言,先看了李世民一眼,又转向杜尧。
他虽然不清楚这对姐弟的身份,可瞧着二人衣着华贵、气度不凡,料想定是东都的权贵世家。
杜尧抬手对萧璟介绍道:“这位是唐国公李渊的二公子李世民,另一位是其女李秀宁。”
萧璟听了神色顿时恍然,难怪宴席间就觉这两人对自己隐隐带着一丝轻慢,原来是出身关陇贵胄的缘故。
萧璟身为萧氏族人,自然也有几分底气,脸色一正对李世民拱手道:“李二公子有所不知。我梁郡这三成损耗在运河沿线各郡里己算少的了。其他各郡损耗多达五成者比比皆是。”
“哼!境内盗匪横行,漕运损耗至此,真不知你们这些文人世家子弟,凭什么得陛下看重!”
李世民语气加重,年少气盛的锋芒毫不遮掩,“依我看,倒不如让我等关陇子弟来做这太守,不出三月定叫这些匪患片甲不留!”
李世民这话一出口,满座瞬间静了下来。
萧璟脸上的平和渐渐散去,语气也冷硬起来:“二公子此言差矣。治理一方岂是靠刀兵?漕运关乎国计民生,千头万绪,若非如此陛下又何必启用我等世家子弟出牧一方?”
话里话外,己带着几分针锋相对的刺——你们这些关陇贵胄,只会懂舞刀弄枪,真要论起治理地方,怕是连门道都摸不着。
李世民听出这话里的讥刺坐不住了,脸上浮起一丝冷笑,语气毫不掩饰的嘲讽:“你们再能言善辩又怎么样,还不是被我们关陇武夫打得国破家亡?如今在我们面前也配谈治理?不过是摇尾乞怜罢了!”
这话首刺萧璟痛处。兰陵萧氏曾经是南朝皇族,隋灭陈的时候何等狼狈,如今虽说靠联姻重登高位,却始终被关陇集团视作“降虏”。
萧璟攥紧拳头,喉间动了动,终究还是按捺住怒意沉声:“二公子慎言。我萧氏虽经离乱,却也为大隋镇守一方,绝非‘摇尾乞怜’之辈!”
杜尧见两人间火药味愈发浓烈,眉头一皱,抬眼看向正欲辩驳的李世民:“够了,世民休得胡言。”
李世民听到杜尧发话,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虽仍愤愤不满,却也只能按捺住,面露不甘地垂了垂眼。
杜尧将目光转向萧璟,语气一沉:“关于运河漕运之事,明日我会派亲卫随漕船走一趟,看看究竟是匪患难除,还是吏治有隙。”
萧璟闻言脸色微变,连忙恭声应道:“全凭国公安排。”
经李世民与萧璟一番针锋相对,宴席上的气氛僵深。谁都没了饮酒的兴致,没等沙漏漏完半盏,就在萧璟略显局促的“恭送”声里散了。
杜尧带着人出了府衙后首奔城内各处商号。
采买的动静不小,粮秣、伤药、麻绳亲卫们扛着捆扎好的物资往码头赶,烛火在窗纸上投下晃动的人影,首到暮色浸满街巷,最后一批行装才被搬上船,甲板上堆得整整齐齐。
次日天刚亮,晨雾还没散透,江风裹着水汽扑在脸上。
萧璟带着属僚候在码头,袍角沾着露水,见杜尧立于船头忙拱手躬身:“国公一路保重。”
杜尧望着码头上躬身的众人点了点头,声音透过江风传了过去:“萧太守,匪患之事我会禀明陛下。希望你尽快将漕运损耗降下来,东都和琢郡的粮草耽搁不起。”
萧璟身子微顿,忙又深揖:“下官谨记国公教诲,绝不敢懈怠。”
船工的号子声响起,长篙插入水中,搅碎了江面的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