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洞的窗棂糊着层细棉纸,被晚风吹得轻轻颤,把院外的槐叶影摇成细碎的晃。鹿郁端着青瓷碗,粥面上的热气氤氲了她的眼,却没什么胃口动勺。碗里的小米粥熬得糯糯的,上面漂着几粒红枣,是光影早上特意去镇上买的,说“新米配红枣,养人”,可此刻在她嘴里,却淡得像白开水。
光影坐在炕沿上,手里攥着杆旱烟,烟锅是空的,没填烟丝,只反复摩挲着竹制的烟杆——那是他爹留下的老物件,竹纹里浸着经年的烟火气。他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目光扫过墙角立着的画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画架是鹿郁从老家带来的,木质的边角有些磨损,却被她擦得发亮,早上他随口说了句“这旧架子放院里磕碜”,两人就僵到了现在。
窑洞外的暮色渐渐浓了,远处传来谁家屋顶的炊烟声,混着隐约的犬吠,把这山里的静衬得格外沉。就在这时,院门口的竹篱笆“吱呀”响了,王婶的大嗓门裹着晚风钻进来:“丫头,光影,在家不?我烙了红薯饼,刚出锅的,给你们送几块尝尝!”
鹿郁赶紧起身去开门,王婶挎着个竹篮站在门口,蓝布头巾上沾着点面絮,篮子里的粗瓷盘上,码着几块金黄的红薯饼,热气腾腾的,甜香顺着门缝往窑洞里钻,像只温柔的手,轻轻拨着沉闷的空气。
“婶,您快进来。”鹿郁接过竹篮,指尖触到盘子的热,心里暖了暖。王婶走进窑洞,眼一扫就看出了不对劲——桌上的粥没动几勺,光影闷头坐在炕沿,画架孤零零地立在墙角,像个被冷落的孩子。
“这是咋了?”王婶把红薯饼往桌上一放,饼边的焦脆处还冒着热气,“小两口拌嘴了?我跟你叔年轻时候,三天两头为点破事吵。他嫌我熬的玉米糊太稠,我嫌他抽烟把炕席熏黄了,可吵完了呢?还不是他帮我劈柴,我给他缝补烟袋,日子照样过。”
她走到墙角,伸手摸了摸画架的木头,指腹蹭过磨损的边角:“这架子看着有些年头了,木头纹路多实在,是好东西。放在院里的凉棚下,白天你画画,晚上摆上盏马灯,既能当画架,又能当摆台,多别致。”
王婶转头看向光影,眼神像淬了暖的老瓷:“光影啊,丫头带着旧物件,不是嫌山里不好,是念旧。就像我总留着你叔年轻时送的粗布帕子,不是帕子多金贵,是上面记着那会儿的热乎劲。”
又转向鹿郁,声音软得像红薯饼的甜:“丫头啊,光影也不是揪着架子不放,他是怕你心里还惦记着以前的日子,怕你在这儿住得不踏实。男人嘴笨,心里的话总藏着,得你慢慢品。”
几句话像钥匙,“咔哒”一声,捅开了两人心里堵着的结。鹿郁看着光影,他耳根悄悄红了,攥着烟杆的手松了松。她忽然想起早上自己拔高的嗓门:“旧架子怎么了?这是我画了五年的东西!”语气里的尖锐,此刻想起来,竟带着点刺人的疼。
“对不起。”鹿郁的声音轻下来,像被晚风拂过的湖面,“我不该为了画架跟你吵,以后家里的事,我该多跟你商量。”
光影猛地抬头,烟杆“咚”地磕在炕沿上,他挠了挠头,脸颊红得像灶膛里的火:“我也不对,我不该瞎猜,更不该说架子磕碜。明天我就去镇上买桶清漆,给它刷得亮亮的,摆在凉棚最显眼的地方,让过路的都知道,我媳妇有个好画架。”
王婶在一旁笑得眯起眼,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这就对喽!过日子哪能没点磕碰?就像蒸红薯,火候不到生得涩,火太旺又焦得苦,得慢慢调着来。重要的是吵完了,还能想着对方的好,这日子才能焐得热。”
送走王婶时,院门口的月光已经升起来了,银亮亮的洒在竹篱笆上,把藤蔓的影子描得清清楚楚。鹿郁拿起一块红薯饼,递到光影嘴边,饼边的焦脆沾着点糖霜,甜香扑鼻:“尝尝,婶的手艺真好。”
光影咬了一大口,红薯的甜混着面香在舌尖漫开,烫得他微微缩脖子,心里的堵意却像被这甜泡化了,顺着喉咙往下淌,暖得熨帖。他拉过鹿郁的手,掌心的粗粝蹭着她的细腻,指着院外的花田:“明天咱们一起刷漆,刷完了在凉棚周围种上波斯菊,你上次说喜欢粉白的,我去种子站多买几包。”
鹿郁点点头,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月光从窑洞的窗棂漏进来,在地上铺了层碎银,落在桌上的红薯饼上,也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她忽然觉得,那些婚后的小争执,像花田上空偶尔飘过的云,遮过片刻的光,却也让雨后的虹更艳。
光影拿起剩下的红薯饼,掰了一半递给她,两人并肩坐在炕沿上,小口小口地吃着,饼渣掉在衣襟上,也不觉得狼狈。远处的蛙鸣渐起,混着风吹槐叶的沙沙声,像支温柔的夜曲。
“其实我早上是怕。”光影忽然开口,声音低低的,“怕你看着旧架子,就想起以前的画室,想起城里的日子,怕你在这儿住不惯,早晚要走。”
鹿郁握住他的手,指尖划过他掌心的茧——那是劈柴、耕地磨出来的,带着山里的实诚:“我带画架,是因为上面有我画坏的第一幅山景,画的是第一次跟你来这儿看到的晚霞。我想在这儿接着画,画咱们的窑洞,画你的烟杆,画院里的花,画所有跟你有关的日子。”
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紧紧依偎着,像幅素净的剪影画。红薯饼的甜香还在窑洞里漫,混着小米粥的暖,把那些琐碎的纠葛都酿成了蜜。
往后的日子,或许还会有为了“柴米油盐”拌的嘴,有为了“晴雨寒暑”操的心,可只要两颗心紧紧挨着,像这窑洞里的烟火,再小的火苗,也能焐热漫长的岁月,把每一天都过成带着甜香的模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