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里的钟摆“滴答”轻响,雨丝斜斜打在窗上,晕开一片朦胧的水痕。阿哲将那个紫檀木盒放在画案中央,指尖抚过盒面雕刻的缠枝纹——这盒子是沈书言当年留在画室的“遗物”,此前一直被当作普通收纳盒,此刻在灯光下,木纹里仿佛藏着无数细碎的秘密。
他取来小巧的铜质撬刀,顺着盒底边缘轻轻撬动。木盒年代久远,接缝处早已被岁月浸得紧实,撬刀没入的瞬间,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像尘封的往事被撬开了道缝。阿哲屏住呼吸,一点点松动木板,妮妮凑在旁边,手里攥着块干净的绒布,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小心点,别弄伤木纹。”她轻声提醒,目光落在盒底露出的暗格上,那里似乎垫着层褪色的蓝印花布,边角已经脆得像枯叶。阿哲点点头,改用指尖抵住木板慢慢推,随着“吱呀”一声轻响,整块底板终于脱离,露出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物件。
最上面是张泛黄的宣纸,边缘卷得厉害,展开时簌簌作响,竟是沈书言的亲笔日记。封面用行楷写着“致苏晚”,墨迹深黑,透着股执拗的劲。妮妮捏着纸角的手指微微发颤,阿哲取来镇纸压住边角,两人凑在一起,目光落在开篇的字迹上。
“三月初七,雨。苏晚又来劝我,说该向妮妮认个错,把《槐荷图》的署名改回来。她总说‘共生’二字,该是坦坦荡荡的。可她不懂,那幅画定稿前夜,是我陪着妮妮改了七遍荷叶的晕染,凭什么最后只署她的名?”
字迹清瘦,却透着股不服输的锐劲,墨色深浅不一,想来是写时心绪翻腾。妮妮想起那年画《槐荷图》的夏夜,沈书言确实常来画室帮忙研墨,有时会指着荷叶的脉络说“这里该加笔飞白才显灵动”,当时只当是朋友间的帮忙,没承想他竟记了这么多年。
“四月廿三,晴。故意让苏晚仿我的笔迹补画稿,在荷叶下藏了行小字。妮妮心思细,总会发现的吧?她看到了,就会想起我也参与过,哪怕只是一点点……”
妮妮忽然想起,去年整理旧画时,确实在《槐荷图》右下角的荷叶阴影里,发现过行模糊的小字,当时以为是虫蛀的痕迹,没太在意。原来那是沈书言的小心思,像个孩子偷偷藏了颗糖,盼着被人发现。
日记一页页翻过,字迹渐渐潦草起来,墨点溅在纸上,像未干的泪痕:“苏晚说我执念太深,可她不懂,我只是不想被忘记。妮妮的画里有光,我想离那光近一点,哪怕只是借点余晖……”
“六月初一,阴。逼苏晚编补充协议时,她哭了,说这样对妮妮不公平。我告诉她,等我‘走了’,这些都会成过往,妮妮记着我,总比彻底忘了强。她不懂,被人彻底抛在脑后,比承认不甘更难受……”
妮妮的眼眶慢慢热了,原来苏晚每次送画来时涨红的眼眶、欲言又止的神情,都是藏着这样的为难。她并非主动参与伪装,只是被沈书言的执念缠上,成了传递“念想”的工具。那些看似温暖的画稿、协议,不过是沈书言想留在妮妮记忆里的挣扎,而苏晚,只是个被推着走的可怜人。
最后一页的字迹几乎扭曲,墨团晕染了大半页,只能辨认出零星的字:“若我走后,苏晚敢说出真相……就让她带着我的‘遗憾’……永远离开……”
“他到最后都在用威胁捆着苏晚。”阿哲的声音低沉,指尖轻轻按在那行字上,像是想抚平褶皱的纸页,“苏晚的愧疚是真的,无奈也是真的。”
妮妮将日记小心叠好,放进盒底的蓝印花布里。暗格里还躺着几支沈书言用过的狼毫笔,笔锋磨损得厉害,笔杆上刻着的“言”字已快磨平。她拿起一支,凑近鼻尖轻嗅,仿佛还能闻到淡淡的松烟墨香,混着岁月的味道。
“我们错怪她了。”妮妮的声音带着点哽咽,“她不是要骗我们,是被沈书言的执念绑了太久,连挣扎都不敢太明显。现在沈书言真的走了,她才算真正能喘口气吧。”
阿哲望向窗外,雨不知何时小了,透过玻璃能看到远处的槐树,叶片被洗得发亮。“或许沈书言也不是纯粹的坏,只是被‘不甘’困住了,才用了最笨的方式留痕迹。”他顿了顿,拿起那支旧笔,“但困住自己可以,用执念捆住别人,就过了。”
妮妮把日记和毛笔放回暗格,重新盖好盒底。木盒合上的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落了地。画室里的钟摆依旧滴答,雨停了,月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木盒上,映出淡淡的木纹,像把过往的褶皱都熨平了些。
“等天亮,我们去看看苏晚吧。”妮妮轻声说,“告诉她,都过去了。”
阿哲点头,将木盒放回书架最上层,旁边摆着妮妮新画的《雨荷图》,荷叶上的水珠晶莹剔透,再没有藏着隐晦的字,只有坦坦荡荡的清润。
夜色渐深,画室里静下来,只有月光在地板上投下窗格的影子,像谁悄悄铺开的纸,等着写下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