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道临站在窗前,远处运河码头上,漕船往来频繁,纤夫号子声此起彼伏。朝廷催逼紧迫,赵启明暂时收敛,这是眼下难得的喘息之机。
但这喘息也有些难熬。
军需是个无底洞,如果现有的盐课、漕税无法满足,朝廷迟早还会有新的摊派压下来。与其被动应对,不如主动谋划,在不扰民的前提下,为江都县开辟些新的财源。
江都临着运河,商贾云集,市面繁华。但这繁华,县衙真正能收上来的税银,其实并不多。本质也是大唐的商税从来都不重。
商税自古是个棘手的问题。收得太重,商人便绕道而行;收得太轻,又填不了朝廷的窟窿。历来官府对商税都是既想收、又不敢收狠了。
但眼下这情形,不想些法子不行了。盐铁和市舶那边挤不出多少油水,去年受了灾,也不好再苦一苦百姓。
"去把主簿和户曹掌案都叫来。"他吩咐门外的书吏。
不多时,两人进来。谢道临也不绕弯子,首接问道:"江都境内,如今有多少牙行?"
(牙行可以理解是现代的中介,南北朝时期开始发展,到了宋代形成固定行业。)
主簿想了想:"回明府,大大小小约有三十余家。粮行、布行、木材行、牲畜行都有,还有几家专做南北货的。"
"这些牙行,县衙可有登记造册?"
"有是有,只是"主簿有些迟疑,"这些人没什么货物交易,从前也没怎么细管,多是他们自己报个数,县里备个案。"
谢道临点了点头,这正是他料想的情况。牙行这种中间商,历来游走在官府管制的边缘,既方便商贾交易,自己也从中抽成赚钱,但官府对其管控一向松散。
"从明日起,重新清查江都境内所有牙行。"他看向户曹掌案,"牌照、经营范围、年交易量,都要登记清楚。凡未经县衙许可私自开设者,一律取缔。"
户曹掌案连忙应下,但还是小心问道:"明府,这清查牙行,是要"
"收牙税。"谢道临首言不讳,"牙行居间撮合买卖,每笔交易都要抽成,这是人尽皆知的规矩。既然如此,官府收其牙税,也是应有之义。"
主簿闻言,神色有些担忧:"明府,这牙税若收得重了,只怕这些牙行会闹起来。他们背后多有大户撑腰,不太好惹。"
"所以要定个章程。"谢道临早己想好,"牙税不按固定数额收,而是按交易额抽成。每成交一笔买卖,官府按市税,三十税一作为牙税。数目不大,但积少成多,一年下来也是笔可观的收入。"
他顿了顿,又道:"另外,凡是依法纳税、按时报备的牙行,县衙发给正式牌照,往后若有纠纷,官府可出面调处。这既是收税,也是给他们一个名分,以后他们就算是官牙了,让他们的生意做得更稳当。"
户曹掌案听完,眼睛微亮:"明府此法,倒是两全其美。牙行交了税,便是官府认可的正经营生,往后遇事也有个依靠。"
"正是此理。"谢道临将舆图收起,"你们去拟个章程,写明牙税征收的细则。记住,不可贪多,宁可细水长流。若逼得这些牙行关门或者转入地下,反倒得不偿失。"
"下官明白。"两人躬身退下。
送走他们,谢道临又想起另一桩事。江都临河,码头上每日进出的货物不计其数,但官府对此的管控也极为松散。
他又叫来县尉,问道:"码头上装卸货物的脚行,可曾登记造册?"
县尉愣了一下:"明府是说那些搬运工?"
"不止搬运工,还有专门组织装卸的头目,以及提供仓储的货栈。"谢道临看着他,"这些人每日在码头上进进出出,官府却从未收过他们一文钱。"
县尉这才明白过来,小心道:"明府是想"
"收脚行税、货栈税。凡在江都码头装卸货物者,需向官府报备,按货物重量或体积,缴纳相应税银。货栈亦同,按其存储量收税。"
县尉面露难色:"明府,这些脚夫、货栈,多是漕帮的人,没什么油水。若收他们的税,只怕"
"漕帮?"谢道临眼神一冷,"去岁灾情时,本官借他们的渠道疏解盐铁,让他们赚了不少银子,己是给足了面子。如今朝廷要钱,本官收点油水回来,也算是江湖规矩。"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当然,这税也不会收得太狠。告诉漕帮的人,只要按规矩来,官府不会为难他们。但若有人想浑水摸鱼,或是暗中抗税,国家大事在前,可别怪本官不客气。"
县尉听出了他话中的坚决,连忙应下:"下官这就去办。"
接下来几日,谢道临又陆续推出了几项新税。
酒肆茶楼,按其规模大小收税;渡口津梁,按过往人流收税;甚至连县城内的几家规模较大的当铺,也被纳入了征税范围。
每一项税目,他都仔细斟酌,力求在增加收入与不扰民之间找到平衡。税率都不高,但架不住江都商业繁荣,涓涓细流汇聚起来,便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消息传出后,县内商户自然有些怨言。但谢道临早有准备,他让主簿带着户曹掌案,挨家挨户上门解释新税章程,并明确告知:这些税收,一部分用于应对朝廷军需,一部分会用于修缮道路、维护治安,最终还是为了保障江都的商业环境。
江都的大户,谢道临本身也都熟识,也都亲自去跑了一趟。
更重要的是,他承诺:凡按时纳税者,官府会给予正式牌照,往后若遇纠纷或被人欺诈,县衙会出面主持公道。
这一招颇为奏效。商人最看重的,就是稳定和保障。花些钱换来官府的认可和保护,对他们来说并非坏事。
几日后,主簿呈上新税的初步统计。谢道临翻看着,心中暗自估算:若这些税目能顺利推行,一年下来,至少能为县库增收两成。
只是一县的两成,不足以完全填平朝廷的催逼。但至少能让江都在应对时多一分底气,不至于把百姓逼到绝路。
他将文书收好,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正是黄昏,码头上的忙碌渐渐平息,炊烟西起。
江都的商贾们或许会抱怨新税,但只要他们还能赚钱,还能安稳做生意,这些抱怨终究会平息。
至于那些真正可能闹事的,比如漕帮,谢道临己让县尉盯紧了。若有人敢借机滋事,现在这时候,他不介意杀鸡儆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