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李怀远简首是疯了！”县衙后堂，郑县令再也维持不住平日里的官威，焦躁地来回踱步，额头上满是冷汗，“他是要把扬州的天捅个窟窿！查账？三年账册？市税还要不要收了？商户都吓跑了，他知不知道这要得罪多少人！他要掀桌子吗？”
高师爷脸色铁青：“东翁，现在说这些己无用了。李怀远既然敢下这道命令，就是摆明了不惜一切代价。他这是阳谋，我们若抗命，立刻就是现成的罪名；若遵命真去查坐贾的账目，那这些年的事情，根本经不起细查！”
“那怎么办？难道坐以待毙？”
“为今之计，唯有断尾求生！”高师爷咬牙道，“立刻让我们的人，将所有涉及核心账目、原始凭证，尤其是那些‘不好见光’的记录，全部处理掉。务必在李怀远的人正式介入核查之前，做得干干净净！只要找不到关键证据，即便他怀疑，也难定重罪！到时候最多推出几个替罪羊，伤些皮毛！”
“对！对！赶紧去办！要快！要隐秘！”郑县令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声催促。
高师爷立刻转身出去安排，一场针对关键证据的紧急销毁行动在暗地里迅速展开。
与此同时，郑县令深吸几口气，强自镇定下来。他觉得不能坐视李怀远如此蛮干，必须设法阻挠或拖延。他想到了谢道临。这位副手出身京兆，或许能从中转圜？
他立刻命人将谢道临请来后堂。
“弘之啊，”郑县令努力挤出一丝和蔼的笑容，指着面前的座位，“坐，快坐。采访使李公欲彻查商贾账册之事，想必你己知晓了吧？”
谢道临躬身行礼后落座：“回明府，下官己知。采访使行辕的文书己下发至县衙，要求我等全力配合。”
“正是此事！”郑县令做出忧心忡忡的样子，“弘之，你我身为地方父母官，当以保境安民、维持稳定为第一要务啊！李公此举，初衷或许是好的，为了核查税赋。但这般兴师动众，限期封存全城商贾账册，势必引起巨大恐慌！扬州乃运河枢纽，商贾云集，若因此事导致市面萧条，交易停滞，甚至激起民怨，影响了今年的市税征收，你我如何向上面交代？又如何对得起扬州百姓啊？”
他语重心长，试图将“影响稳定”这顶大帽子扣下来，拉拢谢道临一起向李怀远施压，至少要求暂缓或缩小核查范围。
谢道临闻言，脸上立刻露出为难之色，他微微皱眉，叹了口气：“明府所虑，下官深以为然。稳定确是重中之重。只是”
他话锋一转，显得十分无奈，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副本，正是李怀远签发的命令：“只是采访使大人钧令己下，措辞严厉，明确要求‘全力配合’、‘若有抗命不遵者，以抗旨论处’。明府，李公乃是天子钦差，代天巡狩，某种程度上，这便是陛下的意志。下官毕竟贬谪至此，实在实在难以违拗啊。”
他将自己摆在了一个被动执行、无力反抗的位置上。
“再者，”谢道临继续补充，语气更加“诚恳”，“李公此举，虽看似激烈，但也是为了厘清账目，增加国税，充实国库。若我等此时以‘维稳’为由出面阻挠，万一传到朝廷耳中，岂不成了我江都县衙有意包庇、对抗朝廷核查？这罪名在下与明府怕是都担待不起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示意那份文书，仿佛那不是什么命令，而是一道催命符。
郑县令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本想拉谢道临一起下水，没想到对方滑不溜手，不仅一口一个“上差钧令”、“朝廷意志”，还把“对抗核查”的可怕后果点了出来，又将压力全数推了回来。
谢道临看着郑县令青白交错的脸色，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恭敬：“依下官浅见，如今之计，恐怕唯有遵照采访使命令，先行文通知各商贾准备账册。至于核查过程中如何把握分寸，既完成上差交办的任务，又将可能的市场波动降至最低，还需明府与州府诸位相公多多费心，与采访使大人从容斡旋才是。下官必定唯明府马首是瞻，办好分内之事。”
他这番话，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把皮球踢回给了郑县令和州府更高层的官员——你们去跟李怀远硬碰硬吧，我只是个被贬的小县丞。
郑县令气得内伤，却也无从发作，只能在心中暗骂小狐狸：“弘之所言也有理。既如此，我等也只能尽力配合了。只望李公能体谅地方难处，莫要搞得太过吧。”
说完，他再无谈兴，转身匆匆离去，想必是赶紧去找高师爷商量如何更快、更隐秘地销毁证据去了。
看着郑县令仓惶离去的背影，谢道临感觉嘴角快压不住了。
配合？他当然会“配合”。他会严格“遵照”采访使的公文要求，“督促”县衙相关房科“尽力配合”核查。他甚至可以考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采访使的核查工作提供一些“便利”。
风，己经刮起来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确保这风，能吹倒该倒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