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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7章 稻草(1 / 1)

这几日里,陈志安感觉自己就像被放在慢火上炙烤。外面的流言愈演愈烈,妻子无声的担忧,以及内心深处对郑县令和高师爷的恐惧,对律法严惩的惧怕,让他感到窒息。

他吃不下,睡不着,一闭眼就是李怀远冷静的目光和那些冰冷的律法条文,或是郑县令阴鸷的表情。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躲下去了。

第三天清晨,陈志安挣扎着爬起身,对担忧的妻子只含糊说了句“我去上值”,便佝偻着背,一步步挪出了家门。

他没有走向县衙,而是在巷口徘徊了许久,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朝着采访使行辕的方向走去。

来到行辕外,他却又失去了上前通报的勇气,只敢在不远处的街角缩着,眼神惶恐地逡巡着那扇大门。他的异常很快引起了行辕外围警戒人员的注意——李怀远早己吩咐过要留意是否有相关人员主动前来。

一名便装属官走上前,认出了他:“陈吏员?可是有事要见大人?”

陈志安吓得一个激灵,哆嗦了半天,才道:“小老儿小老儿想求见采访使大人有有下情禀报”说完这句,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几乎站立不稳。

“请随我来。”

陈志安被引进行辕内一间防卫严密、隔音极好的廨房。李怀远端坐于内,似乎早己料到他的到来。

“扑通”一声,陈志安一进门就跪倒在地,未语泪先流,磕头如捣蒜:“大人!大人救命啊!小老儿小老儿愿意说!小老儿把知道的都告诉大人!只求大人开恩,念在小老儿是被逼无奈、从无主动贪渎的份上,饶小老儿一命,保住小老儿一家老小啊!”

他涕泪横流,恐惧和求生的欲望交织,让他彻底放弃了挣扎。

李怀远看着他,没有立刻让他起身,也没有急于问话,只是沉声道:“陈志安,你可知你若所言不实,或有意欺瞒,罪加一等?”

“小老儿知道!小老儿绝不敢有半句虚言!只求大人给条活路!”陈志安连连保证。

“起来回话。”李怀远这才示意属官将他扶起,“朝廷法度,赏罚分明。你若能如实供述,助本官查明真相,本官自会依据律例,酌情考量,或可为你陈情。但最终如何,需依律而定,非本官一人可决。然,你若能戴罪立功,本官必竭尽全力,保你无虞。”

李怀远的承诺谨慎且留有余地,但这基于规则和事实的保证,反而让陈志安觉得更加可靠。他这种小吏要的不是什么荣华富贵,仅仅是一条能活下去的缝隙。

“谢大人!谢大人!”陈志安哽咽着,用袖子胡乱擦着眼泪鼻涕。

“说吧。”李怀远让人给他端了杯水,然后示意记录文书准备,“将你所知,关于县衙账目异常之处,尤其是涉及关津税、盐税征收与核算中的问题,一一道来。不必着急,但要详尽,有何凭证或可查证之处,务必指明。”

陈志安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他先从自己如何从数字间发现那些微小的“异常”开始说起——时间差、数量差、那些被凑整的零散税款

起初还有些混乱,但随着叙述深入,他作为老账房的职业本能渐渐压过了恐惧,话语变得清晰有条理起来。他提到了几个关键的时间节点,几批大宗货物的异常记录,几处与市面行情明显不符的税额核定

更重要的是,他提供了一些极其关键的线索:哪些异常账目可能对应着哪些具体的卷宗编号或存档日期;哪些看似合规的报表,其原始凭证可能存在缺失;甚至,他还隐约指出,某些“做平”了账目的关键调整环节,可能是经由谁的手。

这些信息,对于手握旧卷宗和调查权的李怀远来说,无异于一张精准的“藏宝图”,指明了从哪些故纸堆里可以找到突破口,以及该如何去核实这些突破口。

李怀远听得极其专注,不时打断询问细节,让文书详细记录。他心中渐渐明朗,陈志安的供述,与他之前从旧案卷和零星调查中拼凑出的疑点,高度吻合,并且提供了将其坐实的路径。

陈胥吏这根最后的稻草,终于被压力和求生的欲望压垮,而他也确实如谢道临所预期的那样,成为了撬动扬州铁板的那根最关键杠杆。

问话持续了近两个时辰。结束后,李怀远立刻下令:“依据陈志安所述,立刻调取相关卷宗原始凭证,核对笔迹、印章、时间!重点核查他指出的那几个关键节点和账目!”

依据陈胥吏陈志安提供的线索,李怀远麾下的属官们如同猎犬,迅速扑向了州衙及县衙的架阁库。

调阅、核对、比对过程繁琐至极,文书账册再次搬进搬出,但这一次,目标前所未有的明确。陈志安指出的那几个关键时间点、以及可能存在凭证瑕疵的卷宗编号,成了重点攻坚对象。

虽然陈志安接触不到最核心的分赃记录和重要账册。但他凭借老吏的毒辣眼光和常年累月的记忆,所指出的“异常”之处,经李怀远的人仔细核查原始入库记录、货物查验单、税款缴纳凭证存根等一环扣一环的文书后,果然发现了大量无法自圆其说的破绽!

一批标注某日入库的漕粮,验收单上的日期与仓吏接收记录竟相差数日,而这数日间的“关津税”记录却是一片模糊。

几宗大宗丝绸茶叶的交易,市券(市场交易许可证)上登记的数量与最终缴纳的市税数额,在折算后存在明显的、无法用合理损耗解释的缺口。

更有一批盐引,记录在案的出货量与实际运河沿线核查到的漕船载货量根本对不上,差额巨大。

这些手法算不上多么高明。就像谢道临此前能很快看出问题一样,唐代商税管理相对粗疏,尤其对于拥有“市籍”的坐贾,其实际经营规模与纳税额之间的对应关系,缺乏后世那样严密的、环环相扣的审计体系(如宋代西柱清册法)来监督。

市令的职责更侧重于维持市场秩序和收取定额税款,而非深入核查每家每户的真实账目。这是属于某些特定时代的漏洞。

盐铁专卖亦然,底层上报的数据本就是层层注水的假账,户部和太府寺(大司农)远在长安,根本无法精准掌握地方的实际产量和销量,制定的征税额度自然存在巨大的操作空间。

郑县令和高师爷,正是利用了这套制度上的天然漏洞和上下信息的不对称,胆大妄为地系统性操纵账目。

他们甚至不需要做得天衣无缝,只需要在程序文书上看起来“合规”,能应付上面的例行检查就足够了。多年来,这套玩法早己驾轻就熟,形成了路径依赖。

然而,他们这次遇到的,是李怀远。

一个不惧繁琐、洞察细节且意志坚定的审计高手。

要想真正查清事实,捅破这层窗户纸,就必须拿出无可辩驳的证据,证明官方账目与实际情况之间存在巨大且系统性的差值。

“看来,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了。”李怀远对麾下属官沉声道。

“大人的意思是?”

“彻查!”李怀远斩钉截铁,“既然州县账目不清,那就从源头查起。立刻拟定公文,以本官淮南道采访处置使的名义,要求扬州城内所有登记在册、拥有‘市籍’的坐贾,以及涉及盐、铁、酒、茶等重要商品交易的商行,限期将其近三年所有经营账册、往来票据、仓储记录等,全部封存备查!本官要派人,一家一家的查!”

此言一出,属下皆惊。这可是个浩大无比的工程!扬州商业繁盛,商贾云集,这得调动多少人手?耗费多少时日?而且势必引起整个扬州商界的巨大震动和反弹!

“大人,此举是否过于兴师动众?且易引起恐慌,恐阻力巨大”有属官谨慎提醒。

“阻力?”李怀远冷哼一声,“本官奉旨巡察,遇贪腐蠹弊,岂能因阻力而退缩?正因为阻力大,才说明问题严重!他们不是账目做得‘完美’吗?那就看看这完美的账目背后,到底隐藏了多少偷漏的国税,养肥了多少蛀虫!”

他知道这是最笨的方法、但也可能是唯一有效的方法。

“即刻去办!抽调人手,若有抗命不遵、隐匿账目、销毁凭证者,以抗旨论处!”

采访使行辕这台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一道道加盖了采访使大印的公文被迅速签发、传递出去。

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样飞遍扬州城,原本就因为各种流言而人心惶惶的商界,顿时炸开了锅。

恐慌和不安开始蔓延,一些背景深厚、与官府勾结紧密的大商号开始暗中串联,而更多的小商贩则忧心忡忡,不知这场风暴将如何收场。

郑县令和高师爷在县衙后堂听到这个消息时,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李怀远这是要不讲任何情面,首接掀桌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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