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管家带来的消息让谢道临听得一惊。这些事都问在实处。
李怀远的属官私下询问州学博士巡视县学的情况,还特意提及膏火发放,显然关联杜衡因膏火被扣之事。
电光石火间,谢道临己将线索串联起来。李怀远此行,恐怕并非例行巡查,而是带着某种明确的指向性。高师爷纵容亲眷、打压寒微、操纵县学膏火这等小事,或许在他看来无足轻重,却恰恰可能成为撕开整个黑幕的突破口。
“我明白了。”谢道临缓缓开口,“这位李公,是带着刀子来的。而这把刀,或许是准备从高师爷那点见不得光的勾当,划开一条口子。”
“这是个机会。”谢道临看向二管家,“劳烦二管家再跑一趟六叔那边,立刻去办两件事。”
“第一,让六叔差人将‘江都县学膏火发放名录曾有变动,独寒门学子杜衡莫名被黜,不久其家便遭蹊跷火灾,人虽幸免于难,却己仓皇离扬’这个消息,散给市井间那些最碎嘴、传话最快的老吏或闲汉。不必说得太细,只点出‘膏火’、‘除名’、‘火灾’、‘离扬’这几个词,他们自会编排出精彩的故事。”
他要将杜衡的遭遇,添油加醋,送达李怀远的耳中。
“第二,让我们安插在码头、货栈的人,也伺机散些风声。只说如今关卡查验,有时看似严苛,有时却又松得很,全看上头脸色和‘规矩’。抱怨几句'小鬼难缠',羡慕几句某些商号总能顺利通关。”
“少君的意思是,将这些碎片消息,借着市井之口,送到采访使那些暗访的属官耳朵里?”
“不错。李怀远既然双管齐下,我们便助他一臂之力。让他听到他想听的,看到他想看的。高师爷做的那些事,桩桩件件,自有其取死之道。我们只需将火引到他身上,让采访使的目光牢牢锁定他。”
他要给市井流言提供一个看似合理的发泄口,将矛头精准地引向高师爷。
二管家心领神会,这是要借刀杀人。“老奴明白,这就去办。”
天子李景元的心思,谢道临再清楚不过。那位天子对世家的警惕与对地方蠹虫的厌恶从未掩饰。
此番若能借李怀远之手,将扬州的积弊揭开,便是一举多得。顺势削弱郑县令在扬州的掌控,这结果既符合天子肃清地方吏治的明面诉求,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满足其暗中敲打乃至剪除世家羽翼的意图。
而对谢家而言,此举风险可控。高师爷不过是郑氏一个并不核心的旁支所用的幕僚,清除他并不会立刻引发荥阳郑氏的剧烈反弹,反而可能由于采访使的存在,让郑家在扬州方面对谢家有所让步。
“记住,”谢道临叮嘱二管家,“手脚务必干净,所有消息来源必须看似自然,与我们谢家毫无干系。即便日后有人察觉风声起得蹊跷,也绝查不到我们头上。”
二管家领命,匆匆离去。
屋内只剩下谢道临与玉娘。玉娘轻声道:“夫君此计甚妙。只是,那高师爷毕竟是郑县令心腹,若他狗急跳墙”
“所以火候要掌握好。我们只提供线索,推波助澜,最终如何查证、如何定案,是李怀远的事。郑县令若聪明,就该知道弃车保帅。为了一个师爷与天子钦差硬扛,不值得。何况,高师爷知道的太多,他若倒了,对郑县令而言,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既然天子有意,那就不妨利用这位李采访使,把扬州的水搅浑。让该浮起来的,先浮起来。
很快,巧妙散布的风闻,悄然扩散,最终汇入了采访使行辕。
李怀远听着属官汇总近日市井暗访所得。枳句来巢,空穴来风。
次日,采访使行辕便正式发出公文告示,张贴于州衙、县衙及各处城门、市集要津。言称采访使奉旨观风问俗,为通达下情、革除弊政,特于行辕门外设“申冤匦”(类似于现代意见箱)。
允许士农工商各界人等,以书面形式投递状纸,申诉冤情、举报官吏不法、或建言地方利弊。行辕将派专人每日开启,所有投书必将得到审阅,并承诺对投书人信息予以保密。
行辕外的接待处,头一两日尚且冷清,但很快,便开始有三三两两的人前来。负责接待的属官面无表情,一律接收、登记,不做任何表态,更让这流程增添了几分难以揣测的意味。
消息第一时间便传回了谢府。
“少君,行辕外设了投状之箱,也开始接百姓的状纸了。咱们的人远远看着,今日己收了七八份,多是些田土细故或寻常吏役欺压的小案子,尚未见涉及那边要害的。”
谢道临正在临帖,闻言笔锋未停,只淡淡“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