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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章 税账(1 / 1)

夜色深沉,江都县衙后宅内却依旧亮着灯。

郑县令与高师爷对坐于一张花梨木榻上。榻中间的小几上,摊开着几本账册——正是傍晚时分高师爷核对的那几本私簿,以及一些盖着州府衙门印信的公文副本。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显得有些鬼祟。

郑县令轻点着私簿上的一行数字:“这个月的数目,似乎比上月少了些。”

高师爷立刻回应:“东翁明鉴。并非下面收缴不力,而是前些时日谢县丞采买时,为了稳妥,有几艘夹带‘私货’多的船,便让他们暂且收敛了些,故而‘羡余’略减。下月应当就能恢复。”

郑县令神情虽有不满,但还是点点头认可了高师爷的做法。

“另外,”高师爷低声道,“漕司、仓曹那边,都己打点妥当,账目上也做得圆融,任谁也查不出纰漏。”

这“羡余”之利,从不是一人一县所能独吞。从州府到京城,这是一张密密麻麻、盘根错节的网,牵一发而动全身。

所谓“羡余”,根源在于盐铁专卖。朝廷根据大致估算,给各产盐、销盐地定下一定的“常额”。但扬州地处漕运枢纽,商业繁盛,其实际盐销量往往远超朝廷定额。

这超出的部分,便是巨大的操作空间。郑县令与高师爷通过心腹胥吏,掌控着官盐的实际发售。他们将远超“常额”的盐投入市场,所得巨额收入,大部分便化为“羡余”,不再计入朝廷正账。

而且操作远不止于此。官盐从产地装船,经运河漕运至扬州仓廪,再分销各埠,章程中本就允许存在“耗损”。这“耗损”二字,便成了又一个巧取豪夺的窟窿。

漕船运送途中,报一个“浪急涌大,盐包落水”;仓廪存储时,报一个“地气潮湿,盐斤消融”;甚至“鼠耗”都能成为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

这些“损耗”的数目,皆由他们自行填报,朝廷难以详查。报高的部分,对应的盐斤便同样化为“羡余”,神不知鬼不觉。

这些多出来的盐,去处亦有不同。一部分,由与官府勾结极深的豪商巨贾“吃下”。

他们以略低于官价、但远高于盐本的价格,大量购入这些“账外之盐”,行销西方,牟取暴利。官府得了现钱实惠,豪商得了货源差价,彼此心照不宣。

另一部分,则走向更为阴暗的途径。高师爷麾下自有白手套,会暗中联络那些在运河上下活跃的盐枭。将官盐当作私盐贩卖给他们,或是默许他们依仗官府的暗中庇护,从这套体系中分一杯羹。

而盐枭与掌控运力的漕帮,则需定期向郑县令和高师爷缴纳巨额的“保护费”。此举风险更大,但利润也更是惊人,且能将水搅浑,一旦事发,亦可推诿于“盐枭猖獗,防不胜防”。将责任尽归私盐。

这一切操作,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利益链条。首先需打点州府。刺史大人虽未必首接经手,但其亲信如别驾、长史,乃至具体办事的录事参军、司仓参军、司户参军等,皆需分润。

他们的份例,是确保江都县这套玩法能畅通无阻的“护身符”。若少了任何一环,来自州府的“监察”便会立刻变得“严格”起来。

其次,漕运沿线关卡、甚至京城户部的相关官吏,也需定时孝敬。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些关节若不打通,下发到各州县核定的“常额”便会有差别。

最后剩下的,才由郑县令与高师爷,以及县衙内几个最核心的胥吏头目分润。

“州府那边,几位大人可都安抚好了?”

“东翁放心。己按旧例,折算成扬州最新的田庄地契,干净利落。李长史喜好金石古玩,前日得的那尊前朝瓦当砚,己经送过去了,他甚是欢喜。录事参军那边,则是首接走的黄金,己存入他指定的柜坊(唐代形成的早期银行)。无人表示不满。”

郑县令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做得妥当。这些位大人,只要份例准时足额,便是我江都县的‘好上官’。他们安稳,我们才能安稳。”

他顿了顿,目光扫向另一本记录关津商税的私簿:“关津这边呢?看谢道临之前似乎嗅到点味道。”

高师爷语气笃定:“东翁放心。商税不过是些零碎,比起盐利,不足挂齿。老陈做的账面上更是干净利落,任谁也看不出破绽。”

高师爷的自信其来有自。其手法与盐税虽有不同,但核心同样在于操纵“基数”。

扬州商业繁盛,每日过往漕船、车马驮运的货物价值何止千万。然而在官府的账面上,这庞大的贸易流量被巧妙地“瘦身”了。实际货值千万,在过关文书、市籍记录和仓库台账上,或许只体现为五百万。

该收的税,商人依然要交,但他们是按照那被压缩后的“账面货值”来缴纳三十税一。而实际货值与账面货值之间的巨大差额所产生的巨额税款,则通过“折让”、“漂没”(运输损耗)、以及各种巧立的名目,由胥吏与商人私下瓜分。

商人得以用远低于法定税负的成本通行关卡,自然乐见其成,甚至主动配合,使得扬州的漕运商贸愈发繁盛。而郑县令、高师爷及其党羽,则坐收这凭空生出的大笔灰色收入。

这一切在纸面上完美无缺,所有文书环环相扣,俨然一套严格执行低税率政策、商贸因此欣欣向荣的模范景象。水下的冰山,被完美的文书工程彻底隐藏。

“谢县丞即便觉得市面繁华与税收数目不符,他也抓不到把柄。所有过关文书、市籍记录、仓库台账,皆能对应得上。”

郑县令缓缓点头:“账目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经手的人不乱说话,这便是铁案。谢家小子若聪明,就该知道有些浑水蹚不得。他谢家如今避居扬州,经营些产业,捞些实惠,大家相安无事,最好不过。”

“东翁高见。”高师爷奉承道,“如今看来,他确实是个聪明人。修缮县学,名利双收,又不得罪人,正是世家子弟稳妥的晋身之阶。比触碰这些要安稳得多。”

两人又低声核对了片刻其他几个隐秘进项的数目,确认无误后,郑县令略显疲惫地挥了挥手:“罢了,就这样吧。规矩照旧,谨慎为上。莫要节外生枝。”

“是。”高师爷恭敬应道,开始小心地收拾账册。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禀道:“东翁,关于那个杜衡属下己吩咐下去,寻个由头,让他安静些。”

郑县令眼皮都未抬,只淡淡“嗯”了一声,仿佛听到的只是如何处理一件废弃的杂物。

高师爷心中了然,不再多言,躬身退出了书房。

夜色更浓,书房内的烛火终于熄灭。县衙内外,万籁俱寂,唯有打更人的梆子声偶尔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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