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与市井欢歌，窗内烛火温暖，映着一桌精致的年夜饭肴。谢道临斟了一杯温好的黄酒，递给对面的玉娘。
“尝尝这扬州本地的酒，没有长安的醇烈，入口也柔和些。”谢道临道。
玉娘接过，浅尝一口：“确实别有风味。夫君近日辛苦了，年节前后衙里事务繁杂，还要各处走动。”
“分内之事罢了。”谢道临也自饮一杯，“倒是你，操持这官舍上下，准备年节祭祀，才是繁琐。”
“妾身分所应当。”玉娘微微一笑，为他布了一箸鱼鲙，“只是这扬州的年，真是热闹得紧。方才听门外经过的几个小厮议论，说城外还有社火表演，比长安西市里的似乎更喧闹几分。”
“漕运码头，商贾云集，五方杂处，民风自然更奔放些。”谢道临道，“少了些长安的规矩束缚，倒显出几分生机勃勃来。只是这爆竹声，也着实太响了些，怕是整夜都不得清净。”
“一年也就这一回，”玉娘笑道，“听久了，倒觉得有几分喜庆气。方才望阙行礼时，夫君可是在想长安家中？”
谢道临略一沉吟，点了点头：“嗯，想着父亲此时，怕是仍在守制。只是不知父亲心中郁结，可曾舒缓几分。”他指的是家信中提及朝堂失利之事。
玉娘轻声劝慰：“父亲大人历经风雨，必能宽怀。倒是夫君在此处，一切顺遂，政绩斐然，便是对家中最大的宽慰了。妾身听闻，郑明府对夫君的考绩赞誉有加？”
“嗯。”谢道临语气平静，“也算开了个好头。年后诸事，还需更加勤勉，尤其是与州府及其他县衙的往来，需得谨慎应对。”
“夫君思虑的是。妾身也会留意与各家内眷的走动。开春后，或可借赏花之名，回请几位夫人过来小聚。”
“如此甚好。”谢道临表示赞同，“人情往来，润物无声，有时比公文更见效。只是要辛苦你了。”
“谈何辛苦。”玉娘摇头，“能为夫君分忧，是妾身本分。只是”她略顿了一下，声音放得更轻，“长安那边，夫君还需时常写信问候才好。尤其是给静姝姐姐的信，切莫疏忽了。”
谢道临看了她一眼，知她心意：“这是自然。家中一切，皆需维系。”他停顿片刻，又道：“待出了正月，我想或许该给岳父大人去信一封，谈谈在扬州的见闻，尤其是这漕运与海贸之事，或许能提供些不一样的视角。
玉娘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夫君此意极好。父亲必会欣慰。”她举起酒杯，“新的一年，愿夫君官途平稳，诸事顺遂。”
谢道临亦举杯相迎：“愿家中安宁，你我皆安。”
杯盏轻碰，窗外爆竹声正酣。
玉娘也依照扬州习俗，室内点了数盏灯烛，墙角也安置了燃着炭火的铜盆。这便是“守岁”的光景了，寓意守住时光，祈求新年祥瑞。
只是，这官舍人丁实在稀少，除了谢道临与玉娘，便只有寥寥几名仆役。
望着略显空荡的厅堂，对比着窗外传来的别家隐约笑语，谢道临沉吟片刻，对玉娘道：“让漱梅和二管家也过来一同坐坐吧，添些人气。”
玉娘微觉诧异，但还是点头吩咐下去。
不多时，漱梅和二管家来了。二管家一听是要与主家同席守岁，顿时面露惶恐，躬身连连推辞：“少君、夫人厚爱，老奴万万不敢僭越！主仆有别，此乃礼制，老奴还是在门外候着妥当。”
他在谢府伺候多年，根深蒂固的规矩意识让他无法接受这般安排。
漱梅则显得有些犹豫，虽知不合常理，但在扬州地界没有教引嬷嬷管着婢女的事宜，一切便听谢道临，虽见二管家拒绝，但她倒不好开口，只拿眼瞧着谢道临和玉娘。
谢道临看着二管家诚惶诚恐的模样，知他并非虚伪推脱，而是真心觉得于礼不合，便也不强求，温言道：“既如此，便随你意。你去厨下自取些酒菜，也暖暖身子，算是应个景。”
二管家连忙躬身谢恩，退了出去。
谢道临目光转向漱梅：“既来了，便坐下吧。此地非比长安，没那么多眼睛盯着，不必太过拘礼。守岁图个热闹，人多些才好。”
玉娘也笑着招手：“过来吧，陪夫君说说话。”
漱梅这才轻轻应了声“是”，小心地在席末跪坐下来，姿态依旧恭谨，但神色缓和了不少。
厅内复又安静下来，唯有烛火噼啪和远处断续的爆竹声。与长安府中守岁时，族人众多，百门千亲的“热闹”相比，这里确实显得过分冷清了。
谢道临望着守岁的炭火，忽然开口道：“如今看来，当初还是该让其他几个丫头也早些过来。”
他指的是其他几个贴身婢女。当初初至江都，与郑县令尚未熟络，唯恐携带过多婢女逾制，落人口实，她们便一首留在了六叔七叔那边。
玉娘轻声道：“夫君当时考量得是。初来乍到，谨慎些总无错处。”她明白谢道临的顾虑，官员仪制皆有定数，虽世家子弟习惯仆从如云，但在任上却需注意影响。
“只是如今看来，郑明府并非拘泥小节之人，扬州风气亦比长安疏阔些。”谢道临微微摇头，“官舍虽小，多几个人，终归能添些生气，不至于如现在这般冷清。”
他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离了长安那个庞大的家族网络，在这异乡为官，看着冷清的年景，总觉得有些落寞。
“年后若得闲，便让六叔七叔将人送过来吧。”谢道临做了决定，“总归是伺候惯了的，你用着也顺手些。”
“全凭夫君安排。”玉娘温顺应道。她自然也希望身边有更多熟悉可靠的人手。
漱梅在一旁安静听着，不敢插话，但心里也盼着昔日的姐妹能早些过来。
守岁的时光便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中缓缓流逝。谢道临问了些扬州年节的趣闻，玉娘和漱梅小声说着针线女红，二管家站在门边，偶尔插话补充些本地习俗。
首至子时将过，城外寺庙传来悠远的钟声，宣告新岁的正式来临。城内爆竹声再次响起。
谢道临与玉娘起身，互道了新岁贺词。二管家领着漱梅及闻声而来的仆役们，恭敬地向主人叩头贺岁。谢道临让玉娘取了早己备好的红封，一一赏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