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考官们”在官道上颠簸受苦的同时,另一批从长安星夜兼程赶来的吏部特使,也终于抵达了各道指定的雄州州府。
这些特使怀里揣着政事堂的堂帖抄本。他们抵达州城后,往往顾不得洗漱歇息,第一时间便持帖求见刺史。
州衙正堂内,气氛微妙。刺史刚送走一批前来打探会试消息的本地豪族,还没喘匀气,就被这突如其来的长安特使堵在了堂上。
待看清堂帖内容——要求“会同地方长官,审音辩籍,人员就地任命,名单立报长安”。刺史只觉得眼前一黑。
“就地任命?这这是从何说起?这人选、章程” 刺史还试图挣扎一下。
“府尊!” 吏部特使一脸公事公办的严肃,将堂帖又往前推了推,“政事堂严令,事急从权!所有细则,皆以‘不误考期、杜绝冒籍’为首要!人员嘛,”
特使环视堂下侍立的州衙属官,“府衙之中,通判、司户参军、各县令丞主簿,乃至书吏,凡熟悉本地民情、通晓本地方言者,皆可征用!还请府尊即刻点派!”
这是逼着刺史现场抓壮丁!
刺史感觉脑瓜仁都疼。他手下这些官儿,日常职责是催粮征税、断鸡毛蒜皮的官司、应付上官巡查,谁干过这专门“审音辨籍”的精细活?
更别提其中不少人,本身就和本地大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堂帖如山,政事堂的严令就在眼前,他敢说个不字?
“咳!” 刺史重重咳嗽一声,目光扫过堂下噤若寒蝉的属官们,“李通判!你乃本州老人,通晓西乡土音,这审音辨籍之总责,就由你担起来!”
被点名的李通判脸一苦,刚想推辞,刺史目光如刀:“这是王命!不得推诿!”
“是下官遵命。” 李通判有气无力地应下。
“张司户!你管户籍,熟悉情况,协助李通判!”
“是!”
“还有你,王主簿!刘书办!” 刺史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手指点到谁就是谁,很快凑出了一个十几人的“临时工作组”。被点到的无不愁眉苦脸,感觉接了个烫手山芋。
吏部特使立刻命人取来名册簿子:“请府尊及李通判,将各员姓名、官职、籍贯、所负具体职责,当场登记造册。下官需即刻用印,快马发回长安吏部及礼部备案!”
这效率,快得让地方官们措手不及。李通判等人还没完全搞明白自己要干什么,名字和差事就被白纸黑字钉在了名册上,还要首报长安!这要出了岔子,追责起来,可是板上钉钉,跑都跑不掉!
工作组刚一成立,立刻就被特使和州衙赶鸭子上架,投入到“审音辨籍”的核查工作中。
这些临时征调的官员胥吏,从未受过专业训练,更无经验可言。面对考生籍贯文书和即将到来的现场核验,他们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死死扣住堂帖和特使传达的那几条死命令:
严查冒籍!
审音辨籍!
凡有疑点,一律详查!
一切按章程来办!
不懂变通?那就对了!因为他们根本就不会变通!谁干过这活啊?
一个操着明显江南口音的考生,户籍文书看起来天衣无缝。负责核验的刘书办是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平时最是圆滑。若在往常,看在对方递上的丰厚“润笔费”份上,加上本地某大户的招呼,他可能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
可如今
“这位公子,” 刘书办板着脸,指着籍贯文书上“陇西狄道县”几个字,“您给咱学两句狄道土话听听?就嗯,说说‘“吃午饭”怎么说?”
考生支支吾吾,憋了半天,说出几句不伦不类的官话夹杂江南腔调。
刘书办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成不成!口音差太远!李通判有令,口音不对,一律详查!来人,先记下!发回核实。考期前拿不到回文,这籍贯就存疑。”
他哪懂什么狄道土话?但他知道李通判怕出事,下了死命令:口音不对就卡住!卡住最安全!至于会不会冤枉人?那不是他一个小书办考虑的问题,他们的名字可在那份首达长安的名册上记着呢!
另一个考生,由本地某望族家主亲自陪同前来,言语间暗示通融。负责接待的王主簿也是两难,若是平时,少不得要给几分薄面。但现在
“哎呀呀,钱翁!您老亲自来了?快请坐!喝茶!” 王主簿满脸堆笑,态度恭敬无比。
“不过您家这位公子的事下官实在不敢擅专啊!您看,这堂帖、这章程,都报到长安去了!上头盯得紧!但凡有点不合规矩的,咱们都得详查、上报。不然,万一将来出了事,下官这点微末前程事小,连累您老和公子,还有咱们刺史、通判,那可就”
他一边说,一边指着墙上新贴的告示,还有那份报备长安的名册抄件,满脸都是“我也没办法,您别害我”的苦相。
地方上那些惯用的手段,请托、行贿、打招呼、伪造文书,在这群被突然抓差、只能机械执行“严查”命令的临时工作组面前,纷纷碰壁。
工作组人员水平不高,甚至有些笨拙,但他们确实怕出事,反而在无意间构筑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防火墙。
他们没干过这活,更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舞弊门道,那就只能按“章程”来,有疑点就卡住上报,只要不被追责就行。
吏部特使冷眼旁观着这局面,心中也觉荒诞。
长安城里精心设计的防弊策略,最终却靠着地方上一群赶鸭子上架、怕担责任的小官小吏,以这种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意外地得到了执行。
他提笔在发回长安的简报中,斟酌着写道:“人选虽未尽善,然皆恪守严令,执行尚属得力。地方常见勾连之弊,似因事起仓促、人员生疏,反不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