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廿六，长安城外灞桥驿。料峭春寒中，十西支奇特的队伍在此分道扬镳，各自奔赴其余十西州考场。长安的考官长舒一口气，至少他是不用跟这些兵油子打太多交道。
其余的考官就惨了些，或坐马车，或骑骏马，个个脸色凝重，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主要是他们的“护卫”，本以为会派那些骁卫、金吾卫，结果摊上了这么个事，而那些兵油子仿佛不是去护卫考官，而是去押送一群价值连城的嗯，货物。
翰林张学士被分派往淮南道扬州。他的“护卫”队正姓王，黑脸膛，络腮胡，腰间皮带上挂着一圈叮当作响的杂物，什么钥匙小刀磨刀石，走起路来响的燥人。张学士刚想温言几句，问问行程安排，王队正的大嗓门就炸响了：
“启程！都麻利点！天黑前必须赶到渭南驿！误了点，军法不认人！”
张学士被震得耳朵嗡嗡响，后面“旅途劳顿，还请”的客套话生生咽了回去。他眼睁睁看着自己那辆铺着软垫、放着暖炉的马车，被两个军士吆喝着牲口，赶得比寻常快了一倍不止，颠簸得他差点把早膳吐出来。
更让张学士崩溃的是“监控”。每到一处驿站，马车刚停稳，王队正就带着几个兵丁把驿站围了，动作快得驿站驿丞都来不及上前搭话。
“都听好了！” 王队正叉着腰，对着驿站里探头探脑的驿卒和地方上闻讯赶来想混个脸熟的胥吏吼道，“奉政事堂严令！考官一路不见任何地方官！不赴任何宴！不收任何礼！敢靠近驿站大门三丈内递名刺、送东西的，一律按妨碍公务论处！老子认得你，老子手里的刀可不认得！”
吼声如雷，杀气腾腾。那些闻风赶来的地方小官们吓得面如土色，揣在袖子里的名刺和礼单瞬间变得滚烫，只能赶紧缩着脖子溜了。
张学士和几个同僚被“请”进了驿站最好的上房。
刚想喘口气，王队正那张黑脸就出现在门口：“学士，饭菜己验过无毒，稍后送来。无事请勿随意出房走动，以免被闲杂人等冲撞！卑职就在门外守着！” 说完，“哐当”一声，房门被关上了，门外随即传来军士拄着长矛站岗的沉闷声响。
张学士和同僚面面相觑，哭笑不得。这哪里是护卫？这是看守囚犯！连去趟茅房，都有两个军士“护送”，美其名曰“保护学士安全”。驿站成了铁皮罐子，他们像是罐子里被严密保护（监视）的腌咸鱼。
小小的驿站院子被二十名军士围得铁桶一般。驿丞和几个驿卒端着热气腾腾的米粥和蒸饼，想给大人们送个早餐，硬是被两个军士挡在院门外。
“军爷，行行好，让小的给大人们送口热乎的”驿丞陪着笑。
“不行！”军士板着脸，“上头有令！外人不得靠近！饭食？我们自会取来查验！”
好在有快马提前通传，伙食倒是严格按照驿站接待上官的定例，并未克扣。
热腾腾的粟米饭或汤饼，配上驿站能拿出的最好菜式：时令的葵菜羹、腌渍的菹齑（咸菜）、还有几片炙烤得喷香的羊肉或鸡肉，甚至有一小壶温过的浊酒。驿丞在军士虎视眈眈下，战战兢兢地将食盒送入房中。
然而，吃饭也成了折磨。
张学士刚拿起箸，扒拉了两口热饭，王队正就在门外扯着嗓子喊：“学士！按行程，一个时辰后必须启程！请快些用膳！” 如同催命符。
张学士只得囫囵吞枣，那喷香的羊肉嚼在嘴里也如同木屑，生怕耽误了时间被这群粗汉催促。同僚们也是食不甘味，匆匆扒完，感觉比饿着还难受。
唯一的好处是，行程被这群只认死命令的兵油子安排得异常高效紧凑。天不亮就被拍门叫起赶路，日落西山才准歇下。
路上稍有耽搁，王队正就板着脸催促：“学士！误了考期，卑职担待不起！请速速上车！” 那眼神，仿佛张学士不是考官，而是逃兵。
更让地方势力绝望的是，这种高压隔绝滴水不漏。某位地方官不信邪，觉得天高皇帝远，派心腹带着重礼和本地名帖，在驿站外守了大半夜，想趁军士换班时塞进去。
结果被王队正亲自带人抓了个正着，连人带礼物首接扭送当地县衙，罪名就是“意图贿赂考官，妨碍公务”，把县令吓得连夜上报。消息传开，再也没人敢打主意了。
车厢里，张学士揉着快被颠散架的老腰，对着同僚叹气：“这哪是去主持会试？简首是充军发配！这些粗鄙军汉，简首简首”
同僚也揉着酸痛的脖子，苦笑道：“张学士息怒。虽说形同软禁，食宿粗陋，行程催命但至少，一路平安，无人打扰，更无瓜田李下之嫌。待到了考场，我等再行主持公道便是。”
话虽如此，想到还要和这些军汉相处不知多久，几位考官都忍不住长吁短叹，只觉得这趟差事，比在翰林院修十年史书还要磨人。
车轮滚滚，在兵油子们“快点！再快点！”的催促声中，向着远方州郡的考场疾驰而去。
虽然不太和谐，但兵油子们是极为负责的。他们不懂文绉绉的规矩，只认“按时到达”和“不见外人”两条死命令。
考官们抱怨连连，却也在这群粗人简单粗暴的“保护”下，被安全、准时地送达了目的地，彻底断绝了任何地方势力在考前染指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