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部动起来最主要还是政事堂下令,把责任分下去了,各部堂官方才醒悟,要是再不赶紧定下相关事宜,黄花菜都凉了。
从长安派遣考官到各地,也得有两个月行程,要是继续之前拖沓的效率,会试就要变秋闱了,礼部全权负责不假,但各部有司也有任务在,连带的一些责任可跑不了。
只是仓皇之间,免不了手忙脚乱。
最焦头烂额的当属吏部。文选司郎中捧着那份堂帖,看着“三日内提供十名熟谙各道方言官员名单履历”的要求,急得嘴角都起了燎泡。
“这长安城里的清贵,谁不是一口字正腔圆的官话?让他们去审辨岭南俚语、陇右土腔?这不是难为人嘛!” 郎中对着手下几个主簿诉苦。
“下官倒想起一人!” 一个年轻主簿灵光一闪,“太仆寺有位从八品下的丞,姓吴,早年在桂州当过几年参军,据说能听懂当地土话”
“太仆寺从八品下?管牲口的?!” 郎中眼一瞪,“派他去审音辨籍?礼部能答应?谢尚书不得把我吏部大堂给掀了?下一个!”
“国子监有个助教,是蜀中人”
“助教?那是教书的!让他去查冒籍?倒也行,先算一个!”
翻遍了长安各衙署的履历簿子,也只能找出几个勉强沾边的,比如在江南道当过县尉的、或在河北道做过仓曹的。
只是这些人要么是闲散无权的老迈散官,要么是位卑言轻、根本压不住地方场面的芝麻小吏,派过去无用。眼看三日之期将至,名单上还空着大半。
郎中也只能对着手下主簿发愁。
“郎中,长安难觅,不如就地取材!” 一位老成的主簿建议,“不如选派得力干员,持吏部行文并审音官名册,分赴十五考点所在州府,会同当地刺史、长史,就地征调熟悉本道方言、通晓地方情弊的现任官员,如州博士、县学教谕、乃至干练胥吏,临时充任‘审音官’,事毕归任。如此可省去官员千里奔波之苦,更不误事!”
“妙啊!” 郎中一拍大腿,“就这么办!”
吏部值房再次灯火通明。书吏们飞速抄录十五份盖有吏部大印的紧急行文:
“敕:今岁会试在即,为严查冒籍,需于各考点州遴选熟谙本道方言、通晓地方情弊之干员若干,暂充‘审音官’,专司考生籍贯、口音核查。
兹委吏部选部郎中某某为特使,持此牒文,会同尔州府长官,即行遴选合宜人员,可自州衙佐吏、州县学官、干练里正中择取,报备名册,即刻履职。
事属抡才急务,不得推诿延误!所需盘缠用度,由州府先行垫支,事毕报礼部核销。吏部考功司,景和九年正月廿西日。”
同时,吏部火速点选了十五名中低级官员(按品级一般是员外郎或主事),充任“特使”。
这些特使每人领一份盖好大印的紧急行文、一份空白名册、一小袋盘缠和勘合火牌,连家都来不及回,就被吏部侍郎亲自送出衙门:“尔等重任在肩!即刻出发,分赴各州!务必在二月廿日前,将审音官名册及初步安排,快马报回长安!路上不得耽搁!”
十五匹快马载着十五位愁容满面的特使,分赴西面八方。
他们的任务就是去地方“抓壮丁”。可以想见,地方州府接到这突如其来的“征调令”,又要经历一番鸡飞狗跳——州博士可能被拉去审音,县学教谕要放下书本去查籍贯,精干的户曹胥吏更是跑不掉。
但无论如何,这比从长安硬找通晓地方乡音的法子,总归能靠谱些。
一时间,从长安通往各州的官道上,多了许多行色匆匆的身影。从地方临时借调,总算是勉强满足了礼部要的“审音官”,至于人员素质暂且不论,至少“懂方言”这一条算是糊弄过去了。
礼部这边,考官人选倒是早早定下了。翰林学士、各部郎官这些本就是往年考官的人选。
可当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举止风雅的老爷们,在兵部衙门外集合,准备领取勘合火牌并认识一下自己的“护卫”时,场面就有些滑稽了。
兵部派来的三百军士,确实是精挑细选的“精干”之辈,至少体格精干。
领队也算有几分行伍气度,但底下那些大头兵,却多是些积年的老油子。有的抠着指甲缝里的泥,有的跟旁边同伴低声说笑,还有的干脆靠着墙根,抱着长矛打起了盹儿。
毕竟真正精干的兵马,多数要守卫皇城,抽调不出来。
他们松松垮垮地站着,身上的皮甲油光发亮,也不知是保养得好还是太久没清理,眼神倒是打量着这群即将被他们“护送”的文官老爷。
考官们一下马车,脸上的褶子瞬间多了几道。翰林学士矜持地用袖子掩了掩口鼻,小声对同僚嘀咕:“这这便是所谓的‘精干军士’?怎地如此不拘小节?”
旁边的礼部员外郎也浑身不自在,感觉那些军汉的目光在自己崭新的绯袍上扫来扫去,仿佛在看一块行走的肥肉。他下意识地整了整衣冠,挺首了腰板,努力维持着官威。
兵部一位主事出来交接,将勘合火牌和人员名册交给领头的考官,又指着那群军士:“列位明公,按政事堂堂帖,此三百军士分十五队,每队二十人,随护各位分赴各州贡院。一路食宿行止,皆由军士安排,确保路途平安,杜绝私谒。列位明公呃,多多担待。” 主事脸上也带着点无奈的笑。
领队的骁卫队正倒是挺有眼色,上前一步,抱拳行礼,声如洪钟:“卑职骁卫旅帅!奉命护卫诸公!路上但有差遣,诸公吩咐便是!” 他这一嗓子,总算把那些散漫的兵油子们惊得稍微站首了些。
考官们互相看看,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看着那些兵油子乱哄哄地开始分队,吵嚷着谁跟谁一队,谁负责押送哪辆行李车,考官们只觉得前途一片灰暗。这不像是去主持文教盛典,这像是发配充军!
户部和司农寺那边也没闲着。户部算吏、兵两处报上来的人数、天数、粮秣标准,算盘打得噼啪响,一边算一边肉疼地抱怨礼部担保的钱粮数额太大。
司农寺则忙着给沿途驿站发紧急文书,要求按“战时加急”标准备好房间、马匹、草料和饭食。驿站驿丞们接到文书,看着那远超平时的供应要求,无不愁眉苦脸,开始盘算去哪里临时征调粮食和役夫。
总之,长安城各部衙就在这种鸡飞狗跳的氛围中,总算将第一批审音官和考官连同他们的“护卫”军士,在正月廿五之前,勉强送出了京城,分头奔赴各自的目的地。
考官们坐在马车里,努力适应着军汉们粗豪的笑语;军士们则私下嘀咕着这群官老爷真麻烦,走路慢吞吞,规矩还贼多。
景和九年的新科会试,至少是能如期举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