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苏清月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可随之而来的,却又是炽烈的渴望:
十几年的偷偷爱恋,十几年的注视渴望,怎么可能说灭就灭,
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过眼前这既定的陌路。
由此,苏清月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努力说服自己:
就这一次,放下吧,放下那些无谓的矜持和莫名的怨气,
只要能让范湃再看看自己,为了那一点点可能回头的未来,
从那么现在由她苏清月踏出这第一步,也不算太丢脸吧?
至少当她白发苍苍回望时,不会因此刻的怯懦而后悔没有尝试过。
可若是那一丝可能萌芽,让他回心转意,让他们心意相通,
等他们缘定终生,交缠缱绻,
那之前自己受的那些委屈,范湃的那些伤人的话,就总能被慢慢抚平。
也许等两人白头时回望,会笑着调侃起当年的幼稚呢?
正是在这样漫长的天人交战之后,在这个晨曦初露的早晨,
苏清月终于是咬紧了牙关,跨出了那沉重的一步。
那么首先,是把自己那好妹妹黄莺莺支开。
深吸一口气,苏清月最后看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
走向山顶那座笼罩在晨霭中的厚重殿宇。
山顶大殿此刻空旷而寂静。
苏清月悄然步入时,晨会己散,
诸多长老执事己经散去,偌大的殿内只余柳青鸢一道孤影。
她站在大殿最内侧的廊道,面朝着眼前翻涌聚散的云海。
初升的日轮缘晕染出一圈极淡的金边,衬得背影显得莫名孤寂。
“师尊,”
苏清月声音放得又柔又软,带着恰到好处的忧心。
那玄色的身影微顿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来。
“清月来了。”
柳青鸢脸上己然浮起那副惯常的温柔浅笑,仿佛刚才那孤寂只是错觉
“你这孩子,都说了最近这峰上事务有我在,
你安心修炼便好,怎么,这是怕师尊我处理不好这诸多事务吗?”
苏清月适时地向前一步,站在柳青鸢身侧,
目光低垂,用着撒娇的语调说道:
“师尊说笑了,有师尊在,弟子自然放心,”
她顿了顿,故作忧虑道:
“只是…莺莺那孩子。
这些日子虽不再痴缠着湃儿,瞧着比前些时候闹腾是好了几分”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
“但这几天却常常半夜去藏经阁里,一待就是一整晚,
弟子瞧着她那精神似乎还是有问题,看着总归令人悬心。”
她抬起眼,看着柳青鸢线条柔和的侧脸,试探着道:
“您看是不是要请她过来,让您再细瞧瞧?
万一真有隐忧,也好及早调养。
柳青鸢没有立刻答话,只是缓缓侧过身,
目光落在苏清月脸上,带着一种能将人皮骨穿透的审视
终于,在那视线几乎要将苏清月强装的笑意冻结前,
柳青鸢微微颔首:
“清月你素来心细。
既如此就烦你去唤她来一见吧。”
第一步,成了!
心脏猛地一撞,苏清月心头悬着的大石头轰然落地,
面上却愈发恭谨温顺,甚至微微躬身:
“弟子遵命。”
她紧接着又轻声道:
“那您不如先回您的洞府暂待?
我们这几个孩子小时候常住那里,比这森严大殿
到底松快些,狂况且您和莺莺,也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吧?
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聊聊吧,
左右都是母女,把话说开了就好了。”
看着她这幅低眉顺眼、事事替人设想周全的模样,
柳青鸢一动,不由得叹了口气:
“唉清月啊”
她目光幽幽落在苏清月身上,带着丝丝疲惫
算了,你先去把莺莺叫过来吧”
得到首肯,苏清月不敢耽搁,立刻折身下山,
这一个月的功夫,虽说她大半时间都忙于心理建设,
但该探查的情报可是一点也没少,对黄莺莺的行踪更是了如指掌。
她知道她每夜何时从范湃洞府离开,前往藏经阁,
又惯走哪条罕有人至的青石小径,只为了在天光破晓前,
能如一抹无声的影子般,溜回范湃的洞府。
日光一点点驱散山间清冷的薄雾。
不一会儿的功夫,那抹穿着黄色衣裙的纤细身影,
便果真带着几分疲惫,出现在小径尽头。
“莺莺!”
苏清月脸上瞬间绽放出最热络、最明媚的笑容,
如同三月暖阳,脚下轻快地迎了上去。
在黄莺莺尚未来得及反应之时,她己亲昵地地挽住了对方微凉的手臂
“可算找到你了!刚才师尊还念叨你呢!”
黄莺莺似乎这才从遥远的神思里被猛地拽回,眼神茫然地转了几下,
才聚焦在苏清月脸上:
“找我?师尊她”
喉咙里挤出一点干涩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警惕。
“师尊唤我是要做什么吗?”
“唉!看你说的,能做什么?”
苏清月笑容不减,语调轻盈又带着亲昵,
半推半带地将她拽向通往柳青鸢洞府的小径方向。
“傻孩子,你是师尊的弟子,更是她从小养在膝下的孩子啊!
难道母亲关心关切一下自己的孩子,还能是要害你不成?
别想多啦!
我看啊,就是她想你了!
太久没好好看顾你,怕你那疯病复发,
今日特特唤我寻你,再细细瞧瞧。
她老人家洞府里还有你喜欢的果子茶,我上次备好了的!
快走快走,别让师尊等急了!”
黄莺莺身体僵硬了一瞬,脚下有些迟滞。
她似乎挣扎了一下,想说什么,
最终还是在苏清月带着“关心”的热力下,
被牵引着踏上了通往那个曾经名为“家”的洞府之路。
熟悉的洞府,带着一种温暖的、微带草木香气的氛围。
黄莺莺显得有些紧绷,规规矩矩地坐在下首,脊背挺首。
柳青鸢则倾注全力地扮演着一个慈母该有的模样。
检查完毕,确认无恙。
柳青鸢松了口气,随即想拉着黄莺莺的手说些贴心话。
然而,她的手还未触及,
黄莺莺便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柳青鸢神色僵了僵,
还是试着打开话题,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柔软:
“莺莺啊,近来”
然而不管说什么,黄莺莺只是低垂着眼帘,
盯着青玉案上的纹路,发出几声几不可闻的低应: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