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已到,身体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芒??布衣的高大青年持剑劈来!
左边的吴家杀手正要运功抵挡,张骁却扭手转向,横剑划向马的前膝。
被遮眼的马不知发生何事,只觉前腿剧痛,大为惊恐,发疯似地举蹄胡乱冲撞,吴家杀手被直接甩到地上。
另一边,陈淮将剑高高抛起,旋即张弓搭箭,大跨步向前,迅疾如雷,连射三箭,破空而去!
右边的吴家杀手连忙聚气化盾,弹开正前方的箭矢。
他正要收手掐诀,转守为攻,视野上方边缘却忽闪过一抹寒光,猛然抬首,已然来不及——
是萧梦客!
他腾空而起,接过陈淮的剑,踩着墙面,反向借力,从斜上方向吴家杀手劈去!
胎息后期的全力一击,剑锋直从斜方肌切入,斩断脊柱和肋骨,巨大的冲击将锋刃两侧的血肉轰开,整个上半身炸出一条空道,残躯如浆糊般软塌塌流淌到马背上。
那倒地欲要爬起的吴家杀手,见此大惊失色,指着如同厉鬼般的萧梦客,呛得差点说不出话来:
“你会用剑?!”
“唉,总有人不相信,但我真是练剑的。”萧梦客无奈地说。
他凑上前去,看了眼马背上吴家杀手的烂尸,撕裂处的肉芽还在摇摆,深处一连串肿泡快速膨胀,似有什么东西要破出。
“你们吃的那东西,是用血祭法做的?”
背对着月光,萧梦客的笑容有些阴森:“正好我想了解吃了血祭法改造的肉体,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吴家杀手见他用剑挑了一块尸肉,要递到自己嘴中,干脆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想拼死一搏。
不巧的是,几道血纹破裂,他的身体一僵,直直撞在剑尖,头一歪,死了。
“怎么又一个自杀的,我只想制服你啊……”
这场战斗几乎是电光火石间完成的,方家几人直到这时才骑马到来,见此景象呆愣在原地,一时忘了调转马头逃跑。
三人互视一眼,心有灵犀地冲上去,各自抢了匹马,向城门疾驰而去。
萧梦客揶揄道:“你们那什么开场白啊,有点尬了。”
陈淮:“难道不帅嘛,不觉得很有氛围感吗?”
张骁赶忙撇清关系:“我以为陈兄有什么深意,才跟着编了个……”
清风和谈笑暂时驱散了积郁已久的紧张气氛。
三人攀上城楼,在萧梦客助力下,稳稳落到城外地面上。
终于,出城了。
漫漫长夜象是没有尽头,此刻才恍然发觉,分明只过了一半。
萧梦客欣慰于张骁能快速领会到自己的意思,他在拍张骁肩膀时,悄悄给了一枚铭有“驱邪辟恶”字样的厌胜钱,并暗示他前往群芳楼。当陈淮看到这枚花钱,就能知晓萧梦客那儿出了问题。
陈淮是萧梦客自幼时至今的好友,是他认定的值得信任之人。
两人是一路同行到平泾城的,他虽未得天子令,却也想去京城闯荡一番。
不过陈淮每到大城市,就乐于去最有名的风月场探花,因而今晚萧梦客没有与他一起行动。
萧梦客并未料到张骁会出手,拱手说道:“感谢张兄相助,其实我本意是希望你能趁机远离,不必卷入这些事端中……”
张骁摇摇头:“我那本就是萧兄的分外之事,没想还牵连你受到追杀。若不能尽绵薄之力,我内心难安。”
转头看了眼平泾城,萧梦客快速说道:“我们分道而行,到北顾山港口汇合,我还有一事要处理。”
张骁还想说什么,却见陈淮眼神坚决、即刻转身,于是微微点头后,就向城外密林奔去。
萧梦客目送两人离去,便选了另一个方向,他心中已有计划。
……
到北顾山脚下,萧梦客暗想去了京城一定要学门神行术。
自己疾驰至此,完全靠的是用灵力灌注双腿的笨办法,消耗太大了。
正要继续向山中跑去,忽闻山顶传来连绵的爆破声,下意识抬头——
黑影冷不丁坠落。
萧梦客连忙闪身躲过,定睛一看,是一块巨石,相伴洒下的还有枝干和砂土。
山脊之上有两道光芒交错,所及之处俱被夷为平地。
“顾家下血本了啊,连唯一的炼炁都派出来了。”
“不过复仇嘛,也正常,谁让吴家为了拿天子令,袭杀了那孩子呢。”
熟悉的声音随风而来,但语调截然不同。
风明明是暖的,寒意却直冲萧梦客的颅顶。
他镇定心神,说道:“前辈这‘黄雀在后’之计,在下佩服。让顾家炼炁阻击吴家的那位,又与苍国遗民合作袭杀吴家方家,一己之力,就搅动了江南风云。”
“想必您就是建陵孙家【千面万象】孙渎前辈。”
“昨晚孙前辈为在下端茶送酒,真是受宠若惊啊!”
萧梦客没有止步,边说着,边环视四周,未见孙渎的身影。
声音从另一方向传来:“不错,何时觉察的?”
“世人皆知,千面万象郎君功法大成,竟能将孙家锻体控肉之术,改造出缩骨易容的功效。体态外貌上,孙小牛确实就是一个寻常的伙计,我看不出问题。”
“但你手上的茧不对,那是长期握刀剑的武夫才会有的。消息过于灵通、再加之姓氏……我起了怀疑,但只是怀疑。”
“直到,我看到‘孙小牛的尸体’的手。破坏面目最大作用就是遮掩身份,不是吗?”
孙渎叹了声:“本以为姓孙反而能误导别人,是我自作聪明了。”
话锋一转:“萧公子果真是慧眼如炬!我很是看重你,来我孙家小叙一番如何?”
“前辈可是害苦我了,我为前辈出手,导致被吴家追杀,不应该还我个人情吗?”
“萧公子说笑了,这事可不能赖到我头上,吴家要杀你和苍国人无甚关系,当你进入平泾城,就已经是猎物了。我提醒此事可还是帮了你呢!不过我这人大度,人情嘛,到孙家绝对还你丰盛招待!”
你一言我一语,不觉间到了水域。
萧梦客心中把握提了几分。
果然有问题。
他还记得一开始被孙渎锁定禁锢时的震慑力,而现在,孙渎用了不少花招,反而落了下乘。
要是能直接抓住自己,何必玩这些?
受伤?消耗过度?功法反噬?
还判断不出,唯一的能确定的是,他变得衰弱了。
明月高悬,映得湖水澄澈如镜。
静谧的星夜画布上被乍然划了一道,水花随着线的延长绽开,涟漪扩散漾起万千银鳞。
萧梦客轻踩水面而行,放缓了脚步,若有所感,转身。
象是谁在这粼粼闪铄的绸缎上点了一笔,压得所有光怪陆离的零碎亮片倾刻安宁。
来者行于湖上竟如履平地,全身丝毫未曾沾湿。
萧梦客开口了:“孙前辈,你有没有想过,既然我一开始就察觉你的不对,自是留了后手。”
“呵,如果一开始就这么说,也许我会在一息间考虑你的话。”
月影崩碎,被水幕分割。
萧梦客出手了,他只是将灵力推向湖面,然后抬手,掀起高浪,隔于二人之间。
“你觉得这能挡住我?”孙渎无言以对。
他动了。
他动的瞬间,已然穿透水幕。
他不需要武器,锻体术淬炼的手臂锋利如剑。
萧梦客未露惧色,因为看见洒在孙渎身上的水浸入了内衬中。
“但我说的是真的,你还记得那碎银吗?”
话语未落,白烟席卷而来,笼罩了整片湖面。
愣了片刻,雾中传出大笑:
“你以为这样的雕虫小技能困住我?”
萧梦客没有回应,只是纵身跃入密林。
没有攻击到来,孙渎变得更弱了,他甚至无法锁定自己。
可胎息和炼炁的境界之差还是如同天堑,所以要尽一切可能削弱他。
“咳咳!有点意思,里面还放了毒。”
这点毒对于炼炁强者来说不算什么,运功消除即可。然而一丝焦躁还是钻入孙渎的脑海中,让他略微动摇了。
萧梦客紧盯着白雾,提防孙渎的身影在某时显现。
倏然后颈一麻,似有电流深入脑海,身体顿在原地。
通过神识传达信息?又一个炼炁修士出现了?
耳边凭空出现一段声音,他瞬间领会了一切。
是那个苍国遗民,他身受重伤,无法施行幻术,所以要与自己合作。
萧梦客想了想,其中是否有诈不重要了。
面对强大的第三方,要挣得一线生机,较弱的两方只能站到同一战在线。
……
孙家人的长板绝非法术,孙渎那时能压制禁锢萧梦客,倚仗的仅是简单的追踪术和境界优势。
他真正的武器,只有自己的身体。
没有多消耗灵力散毒,孙渎原地旋转起来,他的转速快到极致,竟带动整片湖上的雾气,以自身为中心拧为一道旋风。
他全身力量喷薄迸发,旋风登时扩散,雾气席卷一空,环绕湖边的树木的枝干折断,叶片翻飞而出!
“别躲了,不如出来一战,还能死得没那么狼狈。”
孙渎的话语中终于不再有任何调笑之意。
似是回应他的话,萧梦客的身影出现了:
“孙前辈,现在的你,已经没有馀力对抗我了。”
孙渎忍俊不禁:“这是恐惧过度,精神错乱了?”
萧梦客并不在意他的戏谑,平静道:“不相信的话,你可以试试,能不能走到我面前。”
听此,孙渎倒认真起来,他深吸口气,就朝着萧梦客走去。
哦?
当他踏出脚步,果真感到一股压制之力从前方汹涌而来。
抬头望去,萧梦客在正前方负手而立,神情轻松。
怎么可能?震惊之情攫住了他的心魂。
虽然因为那功法的副作用,灵力不断衰减,可他对自己身体的锻造和控制力是颇具自信的。
仙道断绝后,世上无人能将任一功法练到完满,因而大成就代表了这条路上的终极。
而他,正是站在锻体控肉道路尽头之人。
萧梦客不过是一个胎息后期修士,为何能带来如此强的压制力?
魇魅之术?不说两人境界差距,五感中操控触觉也是最难的,他从未听说过谁能做到,也许那些立于世间顶端的筑基修士才迈入这一门坎。
孙渎自是不服,咬牙切齿,青筋暴起,已然竭尽全力。但越是试图接近萧梦客,反而被这股力量拉得越远。
转念一想,他挥手卷起几颗石子,向萧梦客掷去。
看到萧梦客的反应,他的心更沉了下去。
他确实站在那儿,不是幻象,甚至闪躲得很勉强、很狼狈。
但孙渎自负以两人间的距离和实力差,这一击是必中的,难道自己的力量已经衰竭至此了吗?
罢了。
他并没有那么偏执,族中有的是天赋更高却早夭者,他能达到今天的成就,靠着是审时度势的本事。
更紧要的是,灵力亏空的反噬更剧烈了,只觉无数小虫撕咬经脉,剧痛深入骨髓。
因此,必须尽快回到建陵。顾家和吴家那两位也要分出胜负了,到时候危险会陡增。
“唉,既然萧公子不领情,我当然也不能强逼你来建陵……不过,你总要回江南的,不是吗?”
声音还残留在湖上,孙渎却不知所踪。
水中月依旧无声。
萧梦客终于能拭去额角的冷汗。
抬手才发现紧绷的肌肉忘了松懈。毕竟,他从未如此聚精凝神过。
这次的诡计若说破,实则极为简单,甚至让人觉得愚蠢。
幻术修改的是孙渎和自己之间的空间,简而言之,孙渎实际在往侧上方走,他扔的石子也是朝向空中。为了更真实,萧梦客还修改了石子的轨迹,并装出勉强躲闪的样子。
困难在于对细节的调控,要扭曲的是身体最正常、最熟悉的感受。
稍有差池,谎言便会瞬间破灭。
让人不知不觉间忽视常识,萧梦客不得不惊叹真正幻术高手的精密操作。
与苍国人合作编织幻象的过程中,自己的魇魅之术终于补全了缺陷,也算是有所收获。
不过萧梦客仍有一事不解,他对孙家锻体术相当感兴趣,【所见即所得】却没有析出孙渎的功法。
这个能力不受对方境界影响,也从未被反制,所以,问题应是出在孙家功法本身。
萧梦客朝着孙渎消失的方向,喃喃说道:
“是啊,我总要回到江南的。到那时,我会清算这一切。”
现在,还有一件事。
萧梦客转头看去,他更希望接下来不再有干戈。
虽然做好了准备,见到苍国遗民的真容,还是不禁瞳孔一缩。
他几乎不具人形,全身枯瘦发青,毛发稀落,如同干尸,让萧梦客联想前世着名奇幻作品中受宝物侵蚀的怪物。
再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身体受到了改造,四肢被调整得细小,而透明的腹部有血光流转,如同一座烘炉。
是血祭法?不太对,血祭法不可能有这种精细的效果。
真麻烦,又出现一个谜团,萧梦客讨厌这种各事都云里雾里的感觉。
苍国人对自己没有什么反应。
本以为作为敌对势力,待孙渎走后,还会有一场交锋,但他只是呆愣地望着某个方向,似在等待谁的到来。
然后,他脸上显现激动的神情,本就怪异的五官凝缩一团,让人不忍直视。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密林中几道身影走出。
站在中间的是一位戴着面具的青年,颇有温润如玉的气质。仅从衣着形貌,就给人一种他的身份必然相当高贵的印象。
萧梦客却是眉头紧锁,来者敌友难辨,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知这漫漫长夜,何时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