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抚使司的正堂之内,空气仿佛被抽干。
那十几名来自南云州各大宗门与世家的代表,有一个算一个,此刻都不禁嘘声。
夏启明看着陆青言,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声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不大,却带着一股子刺骨的寒意。
“有趣。”他鼓起了掌,“真的很有趣。”
此刻,他的眼中只剩下了那个在他面前站得笔直如枪的少年。
“陆青言。”
“本王承认,你的胆色,你的心机,都远超本王的预料。”
“你那套关于新秩序的说法也很有趣。”
下一秒,他眼睛里所有的情绪,在一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但终究是狂妄。”
他向前踏出了一步。
“既然如此,”他的声音,在这堂中缓缓回荡,“那本王今日,便亲自来考校一下。”
“你到底有几分斤两!”
话音未落。
“轰!”
一股仿佛根本就不属于这个凡俗世界的可怕威压,从他的身上轰然爆发。
那威压并非是单纯的由修士灵力所构成的气势,而是一种截然不同,充满了煌煌天威,仿佛能代表这整个大夏王朝国运的无上之力。
紫气!
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紫色龙气,从夏启明的体内疯狂地涌出。
它们如同活物,化作数十条张牙舞爪的紫色巨龙,盘踞在整座大堂的穹顶之上,用那双漠然的龙目,无声地俯瞰着下方的一切。
整座安抚使司的正堂,都在这股可怕的气势之下,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房梁之上,灰尘簌簌而下。
地面之上,地砖更是寸寸崩裂。
堂下,那些本还算得上是人中龙凤的各大宗门代表,此刻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面如死灰。
他们只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一座山岳,给死死地镇压在了原地。
别说是催动体内的灵力,就连最简单的呼吸都变得奢侈。
实力稍弱者更是“噗通”一声,双膝一软,不受控制地跪倒在了地上,浑身抖如筛糠。
这便是大夏皇室秘传功法,《紫微镇国经》的威力。
这是与王朝龙气相合,足以镇压一国气运的无上王权!
然而,就在这片如同怒海狂涛般的可怕威压中心。
一道身影,却依旧屹立不倒。
是陆青言。
他的身形依旧挺拔如枪,那张清秀的脸上,虽然早已是苍白如纸,额头之上更是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但他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
“嗡——!”
一声来自于神魂深处的嗡鸣,天命官印疯狂地旋转了起来。
一股黑金之气,从他的体内透体而出。
那股气息不象那紫色的龙气般煌煌如天威,霸道无匹。
它更象是一座镇压在九幽地狱之底的万古神山。
沉凝,厚重,坚不可摧!
两股气势在这座早已是摇摇欲坠的大堂之内轰然相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圈肉眼可见的气浪,以两人为中心炸开。
那股子本已是将所有人都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紫色龙气,竟在这股黑金之气的冲击之下,被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堂下,那些本已是跪倒在地的宗门代表们,只觉得身上那股如同山岳般沉重的压力,猛地一轻。
他们一个个都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那个独自一人与那如同神明般的靖王分庭抗礼的少年。
夏启明的眼睛里,也终于是流露出了一丝惊讶。
“这是什么道————”
他看着陆青言身上那股充满了蛮荒与铁血气息的黑金之气,喃喃自语。
“竟能抗衡王道————”
“有意思。”
他脸上的笑容更盛。
“既然如此,那本王便让你好好地看一看。”
“什么才叫真正的————”
他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并指如笔,以那漫天的紫色龙气为墨。
在那片早已是被两股可怕气势给挤压得近乎于凝固的虚空之中,写下了一个充满了无上威严的金色古篆“敕!”
那是一个字。
更是一道来自于上天的律令!
那金色的古篆刚一成型,便已是光芒大放。
一股仿佛能代表这方天地意志的可怕力量,朝着陆青言当头罩下。
这不是法术,这是规则!
是这大夏王朝立国三百年来,早已深植于这片土地,深植于每一个享受着王朝气运庇护的生灵,其灵魂深处的绝对秩序。
任何身负大夏官职之人,在这“王道”规则面前,都会受到最根本的天然压制!
陆青言能清淅地感觉到,自己体内那股本还算是运转自如的官气,在这个金色古篆出现的瞬间,竟变得无比的滞涩。
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枷锁,将他所有的力量都锁住了。
面对这足以让任何身负官职的修士,都为之心生绝望的“律令”之力。
陆青言的脸上无半分慌乱,他将那《镇狱神体》,催动到了极致。
“镇狱象!”
一股同样是充满了蛮荒与霸道气息的无形力场,瞬间扩散。
竟是在夏启明那早已是将整座大堂都彻底笼罩的王道领域之中,硬生生地开辟出了一方只属于他自己的空间!
他手中的魂渊剑,发出一声充满了欢愉的轻吟。
他将自己所有的力量,所有的心神,都尽数凝聚于那剑尖之上。
然后,对着那“王道”领域某一个能量节点,一剑刺出。
这一剑无声无息,却快若惊鸿。
“镇!”
“缚!”
夏启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凝重。
他没想到,对方竟能在他这足以镇压一切的“王道”领域之中,找到一丝破绽。
他不敢再有半分的托大。
又是两个金色古篆,在他的指尖凭空浮现。
一个“镇”字,化作了一座由紫色龙气所凝聚而成的巨大山岳,带着镇压一切的可怕威势,朝着陆青言压下。
而另一个“缚”字,则化作了数十条金色锁链,从四面八方,朝着陆青言绞杀而来!
一时间,整个大堂之内,紫气纵横,金光璀灿。
而陆青言的身影,则辗转腾挪,查找着那唯一的一丝生机。
他放弃了所有华而不实的招式。
每一次出剑,都直指关键。
“铛!”
“铛!铛!铛!”
黑色的剑光与那金色的古篆,在半空之中疯狂地碰撞。
剑气纵横,龙气咆哮。
打得是难解难分,天昏地暗。
所有退到了大堂之外的各大宗门代表,全都面色凝重。
他们从未想过,陆青言竟能够靖王斗得旗鼓相当。
这————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战斗持续了足足半炷香的时间。
夏启明大笑一声:“差不多了。”
他不再有保留,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那保养得极好的手掌之上,浮现出了一枚由王朝龙气所凝聚而成的紫色大印。
大印之上雕刻着山川社稷,日月星辰。
一股远比之前那三个金色古篆还要宏大,磅礴的可怕气息,轰然爆发。
皇室秘传神通——镇国印!
那紫色的大印,迎风而涨。
不过是眨眼之间,便已是变成了数十丈。
它封死了陆青言所有的退路。
然后带着碾碎一切,摧毁一切的天威,朝着他压下!
这一击,避无可避。
陆青言能感觉到,四周的空间被这大印给凝固了。
自己那被《镇狱神体》淬炼得坚逾金铁的骨骼,也开始逐渐酸痛。
修为的差距,终究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但是————
陆青言的眼睛里,却是在这一刻燃起了两团火焰。
败,可以。
但绝不能,就这么窝囊地败!
他将体内仅剩的所有官气,尽数注入到了手中的魂渊剑之中。
然后,对着那座镇压而下的紫色“山岳”,挥出了这一剑。
“惊螫!”
“镇狱!”
“合!”
一道夹杂着神魂震荡与地脉之威的黑金色剑影,冲天而起。
迎着那座足以将一切都彻底碾碎的紫色大印,悍然撞去!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整个镇南城的上空,轰然回荡。
片刻之后。
那足以将一切都彻底吞噬的能量风暴,渐渐平息。
安抚使司的正堂,早已不复存在,只剩下一片被夷为平地的巨大废墟。
废墟的正中央,是一个直径超过十丈的巨大深坑。
陆青言挣扎着站在深坑正中。
夏启明则毫发无损地悬浮于半空之中,他收起了那漫天的紫色龙气。
“你的道,很有趣。”
他看着陆青言,又看了一眼退避到几里之外的众人。
“那联合委员会之策————可以一试。”
“但本王要看到结果。”
他看着陆青言,眼神变得深邃。
“一个月。”
“一个月之内,本王要看到南云州的乱局,有一个明确的改观。”
“否则————”
他没有说完。
但那未尽之言,却已是不言而喻。
自那日,在安抚使司的正堂之上,与靖王夏启明一战之后,他便将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了对那场战斗的复盘之中。
夏启明。
那个男人,象一座无法逾越,甚至连仰望都觉得奢侈的巍峨巨山,死死地压在他的心头。
那并非是单纯的,修为上的差距。
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对于力量本身理解与运用的碾压。
那言出法随,仿佛能代表这方天地意志的王道规则。
那与大夏王朝三百年国运,紧密相连的煌煌龙气。
每一次回想,都让陆青言感到一阵阵的无力。
他知道,自己能在那场战斗之中活下来,并非是因为自己有多强。
而是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杀他。
那是一场考校,更是一场单方面的敲打。
他陆青言,从头到尾,都只是被对方随意拿捏的棋子。
这个认知,远比任何刀剑所带来的伤口,都要来得更加的刺痛。
他将《镇狱神体》在自己的识海之中,反复地推演了数十遍。
又将那本从李玄风身上得来的《青云剑诀》,一字一句地重新研读。
他试图从这两本,代表着体修与法修两条截然不同道路的功法之中,去查找到一丝可以让自己破局的可能。
但越是推演,他便越是感到绝望。
这两条路,无论哪一条,想要在短时间之内,追上夏启明那等存在,都无异于痴人说梦。
技终究是有极限的,有足够强大的修为境界,才是一切的根基。
难道————真的还是要继续向上爬,才是正道吗?
这个念头,在他的心底疯狂地滋生。
就在他心乱如麻,几乎要陷入道心不稳的险境之时。
一股清正、浩大的气息,无声无息地笼罩了他。
那气息,不似夏启明那般霸道无匹。
它更象是一阵从那九天之上吹拂而下的清风,温润,平和,却又带着一种足以涤荡世间一切污秽的浩然正气。
在这股气息的吹拂之下,陆青言那颗本已是狂躁不安的心,竟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
那有些刺痛的识海,也如沐春风,一片清明。
陆青言的心中一凛。
他猛地睁开眼睛,从那青石之上站了起来。
他没有拔剑,更没有催动体内的官气。
因为他能感觉到,那股气息之中没有半分的敌意。
他来到了巡天监空无一人的前院,看到了那个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院中月光之下的身影。
那是一个老人。
他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儒衫,身形清瘦,气质温文尔雅。
他把双手背在了身后,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已与这片清冷的月光,彻底地融为了一体。
若非亲眼所见,陆青言甚至都无法用自己的神识去感知到他的存在。
来人,是个高手。
一个远比他之前所遇到的任何敌人,都要来得更加深不可测的存在。
陆青言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看向那个正用一种充满了好奇与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自己的老人。
“晚辈陆青言。”
他对着那个老人,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
“不知前辈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那老人闻言,轻笑了两声:“陆御史,不必多礼。”
他对着陆青言,回了一个古朴的揖礼。
“老夫,荀子佩。”
荀子佩。
稷下学宫,大祭酒。
帝国文宗。
这三个词,如同三道惊雷,在陆青言的脑海之中炸开。
他怎么会来?
他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他来此的目的,又是什么?
无数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逝。
但他的脸上,却没有表露出半分的异样。
“原来是荀祭酒。”
他对着荀子佩,再次行了一礼。
“晚辈失敬。”
“请。”
他侧过身,将这位帝国文宗,迎入了公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