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这位新来的陆御史,绝非善类。”
孙不语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卷宗分发给众人。
“此人短短数月,便从一介白身当到县令。”
“据我的人调查,此子心机深沉,手段狠辣,更重要的是,他背后站着的是神都的魏公一派,是带着尚方宝剑来的。”
雅间之内,空气凝滞
“砰!”
不动山的熊撼山将手中的牛骨捏得粉碎,骨渣四溅。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有点意思,我倒想试试,是他的骨头硬,还是我不动山的拳头硬。“
焚天谷的张烈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他瞥了一眼熊撼山那满地的骨渣,眼神如同在看一头头脑简单的野兽。
“拳头?熊堂主,你脑子里除了肌肉,还能不能装点别的东西?”他端起酒杯,慢条斯理地说道:“不过是东山郡那种小地方的山大王罢了,到了我们南云州,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
“你说什么?!”
熊撼山那双铜铃般的眼睛猛地瞪向张烈,一股狂暴的气血之力轰然爆发,震得桌上的杯盘嗡嗡作响。
“够了。”
个如同属摩擦般的声打断了两的对峙。
鲁飞放下了中的机关手臂:“情报不,风险未知,变量太多。”
“在没有得到够的情报之前,任何轻举妄动,都是愚蠢的。”
孙不语抚掌而笑:“鲁大师说得对。”
“此人行事狠辣,若与他硬碰硬,我等必有损伤,反而会让都督府那只老狐狸渔翁得利,依老夫之见——”
他抚了抚自己那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山羊须。
“——我们不如,先试探一番。”
“看看他到底是想做什么,是想跟我们分一杯羹,还是想把桌子整个掀了。”
众人纷纷点头,觉得此法最为稳妥。
角落的阴影里,鬼影先生突然阴恻恻地笑了一声。
“那周常安不也是这么被我们吸纳的吗?”
“给他点好处,让他知道这南云州的规矩,说不定,又能多一个帮我们赚钱的好官呢?”
焚天谷的张烈闻言,眉头微皱:“试探?怎么试?派人去送礼?还是直接下帖子请他喝酒?”
他瞥了一眼角落里的阴影:“依我看,不如让鬼影先生去探探他的梦,什么底细不都一清二楚了?”
鬼影先生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笑。
“张执事说笑了。”那声音飘忽不定,仿佛来自于四面八方,“筑基修士的神魂已成一体,固若金汤,老夫这点微末道,若是贸然闯入,怕是会有去无回啊。”
熊撼山闷哼一声,显然也觉得这主意不咋地:“磨磨唧唧的,麻烦!”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谁也不愿当这个“出头鸟”的时候,孙不语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个“为了大局,不得不如此”的无奈表情。
“罢了。”
他从座位上缓缓站起,对着众人拱了拱手。
“既然大家都没有更好的主意。”
“那这趟浑水,便由我孙家来替大家先趟一趟吧。”
他的声音大义凛然。
“我孙家,在郡城之内,还算有些薄面。由老夫出面,办一场宴席,将这位陆御史请过来,想来,他也不会不给这个面子。“
“到时候,是敌是友,是龙是蛇,自然也就一清二楚了。“
在场的都是人精,哪里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
熊撼山第一个瓮声瓮气地开口:“既然孙谷主都这么说了,那我老熊没意见。”
鲁飞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张烈则皮笑肉不笑地举起了酒杯:“那便有劳孙伯父了,小侄在这里,先预祝伯父,马到成功。”
宾客散尽。
云顶楼顶层的雅间之内,孙不语独自一人坐在窗边。
月光通过窗户洒了进来,将他的脸映照得一片惨白,如同戴上了一张精致的人皮面具。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柄青色的传讯飞剑,飞剑之上,还残留着一丝属于青云剑宗丹堂的独特药香。
他看着飞剑,自言自语。
“陈元啊陈元,你可真是给我出了个好的难题。”
三日前,药王谷孙家。
孙不语正在他那座闻名南云州的百草园中,侍弄着他那些珍奇的花草。
他信步走到百草园的一角。
这里的土壤漆黑如墨,散发着一股甜腻中混杂着腐败的气息。
在那片黑土之上,生长着一株通体漆黑的兰花。
叶片蜷曲,如同无数只从地底深处挣扎而出的鬼手,顶端那朵半开的花苞,像无法闭合的怨毒眼睛。
这正是一种稀有的植物,名叫“九幽断魂兰”。
孙不语走到它的面前,蹲下身。
他从身旁一只早已是备好的玉碗之中,用一柄细长小勺,小心翼翼地舀起了一勺暗红色的粘稠液体。
然后,他将那勺液体,轻轻地滴落在了那片漆黑的土壤之上。
那黑色的兰花,在接触到那滴液体的瞬间,竟如同活物般微微地颤斗了一下。
那如同鬼手般的叶片,舒展了几分,颜色也变得愈发的深邃,妖异。
孙不语满意地点了点头,站起了身,又踱步到园子中央那座由黑色山石堆砌而成的假山之前。
一条藤蔓,粗如婴儿的手臂,通体血红,如同一条巨蟒缠绕在假山之上。
藤蔓的顶端,一朵酷似人脸的诡异花朵,正半闭着,仿佛在沉睡。
在假山的山脚之下,一个被捆缚得结结实实,□中塞着破布的凡人,正躺在那里。
孙不语走上前,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了一枚银针。
他捏起那凡人的一根手指,用银针在指尖之上,轻轻地刺了一下。
一滴殷红的血珠,从伤口之中渗透了出来。
孙不语屈指一弹,那滴血珠化作一道血线,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那朵半闭着的人脸花苞之上。
“嘶斯——””
那花苞如同被惊醒的凶兽,猛地绽放开来。
那酷似人脸的花蕊之中,露出的并非是娇嫩的花瓣,而是一圈圈如同鲨鱼利齿般的细密尖刺。
数根如同触手般的血色藤蔓,从那花蕊之中爆射而出,将那个昏死过去的凡人死死地缠住,然后一点一点地拖入到了那张不断开合的“嘴”里。
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与那血肉被咀嚼时发出的“吧唧”声,在寂静的百草园内,清淅可闻。
孙不语看着眼前这血腥的一幕,脸上却露出了一个如同老父亲看着自己孩子进食般的欣慰笑容。
他甚至还伸出手,在那如同巨蟒般的血色藤蔓之上轻轻地拍了拍。
“多吃点,快些长。”
他看向自己百草园这诸多花草,眼神里充满了病态的迷恋。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那条小径之上,由远及近。
孙家的大管事,孙福,正一脸惶急地快步而来。
孙不语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何事惊慌?”
孙福不敢有半分的怠慢,他将一枚小小的青色玉剑,高高地举过了自己的头顶。
“老爷。”
“青云剑宗,丹堂陈元长老的加急密信。”
孙不语接过玉简,将一丝灵力注入其中。
一道苍老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之中响起。
“孙主,别来无恙。”
“老夫有一桩私事,想请谷主代为处置。”
“朝廷派一官员来南云州赴任,此人名叫陆青言,与我青云剑宗有嫌隙,但南云州山高水远,我们不便出手。”
“还望主看在你我两家多年交情的份上,找个机会,将此事处理得干净一点。”
声音到此便戛然而止。
孙不语对着身旁的孙福,随意地挥了挥手。
“派人去查一下一个叫做陆青言的官员,他应该是刚被派到南云州,将他祖宗十八代,都给我查个底朝天。”
“是,老爷。”
云顶楼内,孙不语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整理着脑中思绪。
“陈元啊陈元,没想到你居然也有求到我这来的一天。”
“你那宝贝徒弟李玄风,居然被他斩杀了!”
“此人害得你在宗门之内颜面尽失,甚至连丹堂长老的位置都差点不保。为了维持你那可怜的权威,你才不惜血本也要置他于死地。”
“也好——也好—”他的声音变得如同梦吃,充满了病态的狂热,“我那百草园里,正缺一味龙胆做主药。“
“用一个身负朝廷气运的筑基修士的神魂来当药引,不知—能炼出何等绝世的奇珍来。”
月光下,他的脸显得无比的诡异。
翌日,天刚亮。
“咚!”
“咚!咚!咚!”
沉寂了二十年的安抚使司衙门,第一次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点卯鼓。
鼓声急促,如同惊雷。
陆青言一身绯色御史官袍,腰间斜挎着用粗布包裹的魂渊剑,面沉似水地站在点卯鼓旁。
在他的身旁,是同样穿上了一身都督官服,神情复杂的叶观南。
在他们的面前,稀稀拉拉地站着不到一半的官吏。
他们个个睡眼惺忪,衣冠不整,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脸上写满了莫明其妙和不耐烦。
鼓声三通而止。
陆青言看了一眼台下那过半的空位,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地从怀中取出一份卷宗,朗声宣布:
“安抚使司吏员考勤新规第一条:凡闻卯鼓三通未至者,扣罚当月俸禄,杖责二十,以做效尤!”
那些准时到场的官吏,大多是些在衙门里不受重视,平日里谨小慎微的老实人。
他们看着那过半的空位,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少人眼中竟掠过一丝幸灾乐祸。
时间就在这诡异的寂静之中,一点一滴地流逝。
直到日上三竿,才终于有人打着哈欠,衣冠不整地从衙门各处晃悠了过来。
他们三三两两,成群结队,看到校场上这副阵仗,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
“老李,这是唱的哪出啊?怎么,叶终于舍得从酒窖里出来了?”
一个刚到的官吏,拍了拍身旁一个准时到场的同僚,挤眉弄眼地问道。
那被称为老李的官吏,脸色一白,连忙将他的手打开,压低了声音,飞快地将陆青言刚才定下的那条新规,说了一遍。
“什么?!”
那迟到的官吏,象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瞬间便拔高了八度。
“扣俸禄?还他娘的要杖责二十?!”
他这一嗓子,如同在平静的油锅里扔进了一颗火星。
“轰!”
整个校场,彻底炸了。
那些同样是姗姗来迟的官吏们,一个个都围了上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与勃然大怒c
一名须发皆白,资格极老的主簿排开众人,站咨出来,毫对着陆青言拱瓷拱手,语气里带着几分倚老卖老的意味。
“陆御史,这——这不合规矩吧?我等在安抚使司当值数十年,从未有吨点卯之说。
您这新规矩,今日才颁布,如何能罚昨日之吨?“
其毫官吏也纷纷附和:“是啊,这是大夏律的根本!”
陆青言的目光,冰冷地扫吨台下每一个人。
“说得好,照理来说,的确不该溯及吨往。”毫的声音不大,却清淅地压吨迄所有的嘈杂,“但是我定的规矩,不想这样。”
他向前一步,那股属于筑基期修士的威压轰然降临,让台下所有人都感到一阵窒息。
“我,陆青,奉旨巡查南云,卜拜业察御史,总领巡天业。”
毫的声音,如同冰珠砸落在铁板之上,字字清淅。
“从今天起,在这安抚使司,我陆青言定的规矩,你们就要守!”
台下一片死寂,那股无形的威压如同山岳,压得所有人都喘不吨气来。
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从人群之中响迄起来。
“陆大人少年英才,厉风行,我等事然是敬佩不已,只是—””
说话的是户房的钱主事,一个平日里最是擅荡钻营奉承,见风使舵的老油条。
毫从人群之中走出,先是对着陆青言,恭躬敬敬地作一个揖,脸上却带着一丝为难之色。
他转吨身,对着陆青言身旁,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如同木雕泥塑般的叶观南,再次深深一揖。
“只是叶大人尚在此地,这安抚使司的规矩,终究还是该由叶大人您来定夺,才合乎朝廷的体统。陆大人此举,虽是为我等好,却——却似乎,有越俎代庖之嫌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一瞬间,齐刷刷地聚焦在叶观南的身上。
叶观南缓缓地抬起头。
毫那双已经浑浊多年的眼睛里,此时没有半分的醉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但卜早已将安抚使司所有整顿事宜,全权委托给≥陆御史。”
“他的话,就是本卜的话。“
“毫的规矩,就是这安抚使司未来的规矩!”
叶观南说完,便后退一步,眼观鼻,鼻观心。
钱主事的脸瞬间涨成迄猪肝色。
毫张迄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发现事己竟一个字力说不出来。
毫恒想借叶观南这仏神了,来压一压这个新来的愣头青。
却不成想,这尊神了,竟事己从神坛之上走了下来,然后亲手将权柄交到了那个年轻人的手上。
台下,所有卜吏都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那个面沉似水的少年。
惊恐如同瘟疫,在人群之中蔓延。
这个新来的到底是什么来头?
毫到底用什么手段,竟能让叶观南都为毫站台?
就在众人心乱如麻,搞不清楚并况的时候,陆青言一步向前。
毫环视四周,声变得森然:“所以,有不同意见的,现在可以站出来。”
现场鸦雀无声。
道理说不吨,实悠又不允许。
在场众人哪还敢有什么意见?一个个都挺直了腰杆,站得笔直,再无半分的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