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书房。
檀香袅袅,茶香四溢。
张承志没有穿他那身郡守官袍,只是穿着一身普通的青色便服,坐在那张属于广陵县令的书案之后。
许久,张承志才看向已站在自己对面多时,带给了他太多“惊喜”的少年身上。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陆青言。”
“你……真是给了本官一个天大的惊喜啊。”
张承志从袖袍之中,取出了一枚通体由青色玉石打造,正散发着淡淡灵光的玉简,随手扔在了书案之上。
“啪。”
一声轻响。
“青云剑宗的问罪玉简。”
“陈元长老很生气,宗门也很震怒。”
他看着陆青言,面无表情地说道:“他们要一个交代。”
陆青言看着那枚散发着冰冷剑意的玉简,只是平静地反问了一句:“大人准备如何交代?”
“哈哈……”
张承志闻言,竟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一个死了的筑基天才。”
“和一个活着的,忠于朝廷的筑基县令。”
“你觉得,朝廷会怎么选?”
他不等陆青言回答,便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本官已经连夜上书神都。”
“将李玄风藐视王法,当众行凶,以及你为护全城百姓,不得不自卫反击的事实,原原本本地呈报了上去。”
张承志加重了“事实”两字,又继续说道:“你想知道神都的意思吗?”
陆青言躬身回答道:“既然郡守大人在此,玄甲军又不在此,想必……结果已经很清楚了。”
“神都的意思……是保你。”
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但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陆青言的心这才终于落了地。
他知道,自己赌赢了。
“但是……”
张承志的话锋一转,让他那颗刚刚落了地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为了平息青云剑宗的怒火,也为了保护你。”
“你,不能再留在东山郡了。”
张承志的眼神里满是凝重:“南云州。”
“那里宗门林立,魔门也有不少,与朝廷的关系错综复杂,是我大夏王朝最混乱,也是最需要铁腕人物去整顿的地方。”
他死死地盯住了陆青言:“吏部已经下达了新的任命。”
“擢升你为‘南云州监察御史’,巡查一州之地,有先斩后奏之权。”
他看着陆青言那张因为震惊而微微有些变化的脸,继续说道:“这是我能为你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
“你可以认为它是重用……”
他顿了顿,声音里满是凝重。
“也可以认为它是流放。”
一炷香之后,张承志走了。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将那枚来自青云剑宗的问罪玉简,和那封来自吏部的任命文书,放到了书案上。
书房之内,只剩下了陆青言一个人。
他知道,自己终究还是小看了这位郡守大人。
流放?保护?
陆青言在心中咀嚼着这两个词,脸上却露出了一丝自嘲的笑容。
张承志有的是法子保他。
他可以将自己调往郡城,置于他的羽翼之下;他甚至可以将自己雪藏起来,待风声过后,再官复原职。
任何一种选择,都远比将自己扔到南云州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险地,要来得更安全,也更合乎情理。
这绝非是单纯的保护。
而且自己现在已经收到了吏部的任命文书,但自己的境界却还没有半点提升。
根据在广陵县的情况来看,自己拿到的仅仅只是自上而下的任命,还没有得到自下而上的承认。
这万民之气,根本就流不到自己这里来。
当然,有可能是自己的任命文书还没有送达南云州,但更有可能的,是那边的人根本就无所谓神都安排的任何官员。
可为何偏偏是南云州呢?
陆青言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封任命文书之上,那几个用朱笔写就,充满了杀伐之气的大字。
监察御史。
巡查一州之地。
先斩后奏。
官阶,从五品,品级上有所擢升,权力也是天壤之别。
县令,主一县之政务,是牧民官。
而监察御史,握一州之刑名,是皇帝悬在百官头顶之上的利剑。
更何况,还加了“先斩后奏”这四个字。
这已经不是寻常的官职调动了,这是赋予了他在这片混乱之地,可以便宜行事的无上权威。
而这等任命,绝非张承志一个区区的东山郡守可以定夺。
这背后,必然有来自神都,来自那座权力中枢的更高意志。
为何是我?
南云州,魔门横行,宗门林立,是典型的修真界的地盘
那里的问题,早已超出了凡俗官吏所能处置的范畴。
他们需要的,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文官,是一个既懂修行,又深谙官场之道,更对朝廷忠心耿耿的“自己人”。
而他陆青言,一个踏入筑基之境,又在广陵县证明了自己铁腕手段的修士官员,便是他们眼中最锋利的刀。
更别说自己不仅被打上了张承志派系的烙印,现在还得罪了青云剑宗,有把柄,有弱点,派自己过去是绝佳选择。
想通了这一点,陆青言的思绪活泛了起来。
他们对南云州绝对有更大的所求,现在是他们需要我。
既然需要我,那这便不再是单方面的命令,而是一场可以讨价还价的买卖。
“张承志。”
他轻声地自言自语。
“你想让我去南云州为你,为你背后的人卖命,可以。”
“但在这之前……”
他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弧度。
“……你总得先付些定金。”
他将那封任命文书与那枚问罪玉简,一并收入了自己的怀中。
那里,将是他陆青言,龙入大海的起点。
两日之后,陆青言再次找到了张承志。
“想通了?”
张承志坐在县令公房的椅子上,看向站在对面的陆青言,表情轻松。
“大人。”
陆青言对着张承志说道:“我可以去。”
张承志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容。
“但我有一个要求。”
张承志的眉毛,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说。”
“请大人上书吏部。”
陆青言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让我父亲官复原职,接任这广陵县令之位。”
陆青言的想法很简单,他怕自己走后,广陵县这片他好不容易才打下来的“基本盘”,会旁落他人。
怕新的县令会抹去他所有的印记,切断他与此地民心的联系。
到那时,他这身以“民望”为根基的力量,岂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到那时,自己的实力是不是会倒退?
只有让最信任的父亲来“守家”,他才能保证这广陵县,永远都是他陆青言的广陵县。
张承志不清楚陆青言的心思,但他思考的却更多。
在陆青言提出要求的时候,他很是欣喜,可旋即心底又生出了一丝后怕。
这个人,权力欲太重了。
他担心,自己真的能驾驭得了这样一头隐忍的幼龙吗?
这个念头,也只在他的心中停留了短短的一瞬,便被一股更大的野心所取代。
他在那张太师椅上坐直了身体,面无表情。
“凭什么?”他看着陆青言,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玩味,“本官为何要答应你这个条件?”
陆青言没有半分的怯懦,他迎着张承志那审视的目光,平静地开口:“因为,神都需要我。”
张承志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你太高看自己了。”
“但我也从未看低过自己。”陆青言的声音依旧平静。“大人,寻常的官吏,可干不了南云州的活。”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那里,只有胆子大的人才能去。”
“恰好,我胆子就很大。”
张承志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充满了强大自信的眼睛,终于忍不住,仰起头,发出一阵充满了快意的朗声大笑。
“好!好一个胆子很大!”
他从那张太师椅上站了起来,走到陆青言的面前,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本官答应你!”
“有我在一天,广陵,永远都会是你的人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