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启程前往南云州前的最后几日,陆青言开始进行最后的安排。
他先是将这个消息,告知了自己的父亲。
陆远在听完之后,沉默了许久,眼睛里蒙着一层化不开的担忧。
他很清楚,这所谓的“重用”,其背后必然隐藏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凶险。
“言儿。”
他拉着儿子的手,露出已有些干枯逡裂的皮肤。
“南云州……苦寒之地啊。”
“我知道。”
陆青言反手握住了父亲那双冰冷的手,脸上露出了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
“但爹你也要知道,孩儿,早已不是那个需要您庇护的孩童了。”
这番话,让陆远那本已到了嘴边的劝阻,又被他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看着儿子那张年轻,却又带着一种与年龄完全不符的平静与坚毅的脸,心中百感交集。
“爹。”陆青言说道,“广陵这里,您不必担心。”
“我已经向郡守大人提了。”
“我走之后,这广陵县令的位置,还由您来坐。”
陆远的身躯猛地一震。
他抬起头,眼睛里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想说自己早已心灰意冷,无意官场。
想说自己年事已高,不堪重负。
可到了最后,却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在他的心底深处,他还是想当县令。
而且他有着十分恰当的理由,他要为自己的儿子守好广陵。
他若是推辞了,那便是将儿子在这广陵县,好不容易才打下来的根基,拱手让人。
脑子思绪万千,却不过一瞬的时间。
“言儿。”他说道,“在那边……凡事,多看,多听,少说。”
他的眼睛里泛起了点点泪光:“照顾好自己。”
“孩儿省得。”
陆青言站起了身。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有些路,终究只能一个人走。
他对着自己的父亲作了一个揖,然后转身,走出了书房。
书房之内,只剩下了陆远一个人。
他坐回了那张太师椅上。
许久,一声仿佛要将胸中所有郁结之气都一并吐出的叹息,才从他的口中缓缓地溢了出来。
是轻松吗?
也许吧。
安顿好了父亲,离开书房之后,陆青言又叫来了陈铁山与王阳。
县衙后堂之内,气氛肃穆。
他将两份早已写好的任命书,分别推到了两人的面前。
“铁山叔。”
他看着那个一脸错愕的汉子,声音郑重。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广陵县的新任典史。”
陈铁山的身躯猛地一震,国字脸上露出了慌乱。
“公子,这……这使不得!”他猛地一步上前,声音都有些变了调,“俺……俺这身子骨,早已是个废人了,一身的武功也废得七七八八了。”
“当个总捕头,带着弟兄们冲锋陷阵还成,可这典史是官啊!俺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道道,俺干不了这个啊!”
陆青言看着他那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却笑了。
“铁山叔,我让你当典史,不是让你去跟人斗心眼。”
他走到陈铁山的面前。
“我需要的,不是一个精通律法的文官,而是一根能镇得住这广陵县所有牛鬼蛇神的定海神针。”
“有你在,我父亲才能坐得安稳。”
“有你在,这广陵县的规矩,才不会乱。”
陈铁山看着陆青言那双充满了信任的眼睛,那颗本是充满了徨恐不安的心,渐渐地安定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
“王阳。”
陆青言的目光,又落在了王阳身上。
王阳的心脏,因为极致的兴奋而剧烈地跳动着。
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你,官复原职,依旧是这广陵县的总捕头。”
“多谢大人栽培!多谢大人……”
王阳大喜过望,当即便要下跪谢恩。
“别急着谢。”
陆青言的声音,却突然变得冰冷。
那股子森然的寒意,让王阳那被狂喜冲昏了的头脑,瞬间清醒了过来。
“我让你当这个总捕头,不是因为我信得过你。”
陆青言看着他,眼神淡漠:“而是因为,我需要一个足够听话,也足够懂这广陵县规矩的人。”
“你证明了自己的忠诚,接下来,我需要你继续证明自己的忠诚。”
王阳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我给你这个机会,但你也要记住。”
陆青言的声音,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我会给陈典史留下传信手段。”
“我人虽不在广陵,但这广陵县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我的眼睛。”
“若让我听到半点,关于你不敬我父,或是阳奉阴违的传闻……”
他顿了顿,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毫不掩饰的杀意。
“……那不管我身在何处,我都会亲自回来,取你的项上人头。”
王阳的身体一颤,寒意从他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了地上,将头死死地贴在那冰冷的地面之上。
“属下不敢!属下绝不敢!”
“属下这条命都是大人给的,定当为陆老大人,为陈典史,效犬马之劳!”
最后,陆青言再次返回了那座位于地下的阎王殿。
他将“阎王令”交还到了铁塔的手中。
“我走之后,这里便交给你了。”
他看着眼前的独臂壮汉,声音平静。
铁塔没有去接那枚令牌,他只是单膝跪地。
“主人。”他的声音充满了不舍,“你要去哪儿?”
“去一个更远的地方。”
陆青言没有再多解释。
“铁塔,我知道,你更习惯用刀剑说话,而不是算盘。”
“但你要记住,我定下的那套新规矩,那套集团化的方针,才是我们能在这片土地之上,长久立足的根本。”
他继续说道:“暴力,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我要你做的,不是去当一个只会打打杀杀的莽夫,而是要成为这片地下世界新秩序的守护者。”
“那些研修班,要继续办下去。那些帐目,要一笔一笔地算清楚。”
“我要让这黑瓦巷里所有的人都明白,守规矩,远比破坏规矩,能赚到更多的钱。”
铁塔抬起头,那张古铜色的脸上,写满了困惑,却又无比的坚定。
“属下……明白。”
“你不明白。”陆青言摇了摇头,“但没关系,你只需要照做就行了。”
他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了一枚从李玄风身上搜出来的传讯玉符。
“若有任何你无法决断的大事,或是……地面之上,我父亲那边出了任何问题。”
他将那枚玉符,塞进了铁塔的手心。
“捏碎它,消息会传到我这里。”
铁塔死死地握着那枚尚带着一丝馀温的玉符。
陆青言将那枚“阎王令”,轻轻地挂在了铁塔的腰上。
“记住。”
“永远守护广陵的地下秩序。”
“永远,忠于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