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
广陵县衙门前那面鸣冤鼓,突然被人擂响了。
“咚!”
“咚!咚!咚!”
鼓声沉闷又压抑,衙门口负责值守的差役一个激灵,手中的水火棍差点脱手而出。
他们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击鼓的并非是寻常百姓,而是一群身着李府家丁服饰,一个个鼻青脸肿,身上带伤,看起来狼狈不堪的汉子。
在他们的身后,一个身着华丽锦袍的身影,正负手而立。
衣袂飘飘,气度非凡,正是李玄风。
鼓声,还在继续。
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响,整个县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鼓声给惊动了。
无数的百姓从各自的家中跑出,朝着县衙的方向汇聚而来,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困惑与不安。
“怎么回事?谁在一大早擂鼓?”
“看那架势,是平阳李家的人。”
“李家?他们还有脸上衙门来喊冤?吴勇和张大爷还尸骨未寒呢。”
“嘘,小声点,你不要命了。那位李家的仙师,可是回来了。”
议论声中,县衙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在“吱呀”一声之后缓缓打开。
县令钱炳坤穿着一身官袍,在那两排面无表情的皂隶簇拥之下,从门内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很差,脸上更是挤不出半分的笑容。
他看着府门之外那黑压压的人群,看着那个站在人群当中,鹤立鸡群般的年轻仙师,只觉得自己的两条腿都在不受控制地打着摆子。
他不想来。
他现在看到跟“李”字和“陆”字沾边的任何事,都头疼得要命。
可他不能不来。
鼓声不停,他这个一县之长就必须升堂。
这是规矩。
“何人击鼓?”
钱炳坤强行压下心中的烦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威严一些。
一个看起来伤得最重,脑袋上缠着厚厚绷带的家丁,立刻跪倒在钱炳坤的面前,声音里带着哭腔。
“青天大老爷!小人……小人要告状!”
“告谁?”
“告……告县衙总捕头,陈铁山!”
那家丁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上衣扯开,露出了胸前那一道道青紫交错的狰狞伤痕。
“大人您看!”
“那陈铁山,仗着自己是总捕头,手握大权,竟不问青红皂白,当街行凶!竟然将我李家族人李松,当街虐杀!”
“我等……我等皆可作证!”
“请大人,为我等做主啊!”
这番话,让围观的百姓瞬间炸开了锅。
他们不是惊讶于李松的死,那条恶狗的下场,昨日便已传遍了全城的大街小巷,引得无数人拍手称快。
他们惊的是,这李家,竟还有脸上衙门来喊冤?
明明是他们的人行凶在先,活活打死了吴勇和张老汉,如今却反咬一口,状告为民除害的陈总捕头,这是何等的无耻。
钱坤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要当场晕厥过去。
他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自己今天已经没了退路。
“升……升堂……”
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威……武……”
两排皂隶有气无力地喊着堂威。
李玄风上前一步,先是对着堂上的钱炳坤,和那个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钱炳坤身旁的陆青言,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仿佛他才是那个受了天大委屈的苦主。
“钱大人,陆大人。”
他的声音清朗,传遍了整个大堂。
“我敬重二位是朝廷命官,是这广陵县的父母官。”
“但今日之事,事关我大夏的法度威严,玄风斗胆,要在此为我李家屈死的族人,讨一个公道。”
他转过身,指着堂边那个一身煞气的陈铁山,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起来。
“陈铁山身为总捕头,知法犯法,在无任何审讯,无任何判决的情况下,于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当街虐杀我李家族人李松。”
“此事,人证物证俱在!”
他指向身后那群鼻青脸肿的家丁。
“这些人,都可作证!”
“我只问一句。”
他抬起头,目光如剑,直刺堂上的陆青言。
“此事,符不符合《大夏律》?”
整个大堂,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聚焦在了那个站立如松的铁血汉子身上。
陈铁山的脸早已涨成了猪肝色。
他死死地握着腰间的刀柄,手背之上青筋毕露,那双如同野兽般的眼睛里,喷射着骇人的杀意。
他猛地一步上前。
“放你娘的狗屁!”
一声不似人声的怒吼,在大堂之内炸响。
“是李松那狗贼先杀了吴勇和张大爷!老子杀他,是为民除害,是替天行道!”
“证据呢?“
李玄风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轻篾的笑容。
他甚至都懒得去看陈铁山那张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的脸。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只落在一个人的身上。
陆青言。
“陈总捕头,你说他杀了人,可有证据?“
李玄风摊开手:“在场之人,除了你手下那几个与你穿一条裤子的兵痞子,便只有一群不知所谓的愚民。“
“他们的话,岂能作数?“
“退一万步讲。”
“就算那李松真的有罪,也该由县衙升堂问罪,由钱大人亲自审理,由陆大人你,来明正典刑。”
“他陈铁山,凭什么越俎代庖?“
“凭什么私设公堂?“
“凭什么当街行刑?“
他紧盯着陆青言。
“陆大人。”
“我再问你一句。”
“这,符不符合《大夏律》?”
这番话,句句诛心。
堂外的百姓们义愤填膺。
“这仙师,怎么还讲起理来了?“
“就是,那李松平日里作威作福,死有馀辜,陈总捕头杀了他,那是为民除害!”
“可……可他说的,好象……好象也有点道理……”
陈铁山气得浑身发抖,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
他杀人的时候,确实没有想那么多。
他只知道兄弟死了,仇人就在眼前。
那便杀!
这是沙场上的规矩。
可这里不是沙场,是公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陆青言的身上。
然而,陆青言的反应,却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他看着李玄风,点了点头。
“李公子所言,句句在理。”
“此事,确实有违《大夏律》。”
这话一出,满堂哗然。
堂外的百姓瞬间就炸开了锅。
“什么?!”
“陆大人他……他怎么……”
“他怎么能这么说?”
陈铁山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惊疑,但旋即便被信任所替代。
他相信公子是不会害自己的。
听到此话,李玄风也愣了一下。
陆青言没有理会任何人的反应,走到了公堂的正中央,对着李玄风朗声说道:
“此事,事关重大。”
“不仅牵扯到李松与吴勇、张老汉三条人命,更关乎我县衙法度之威严。”
“本官一定会彻查到底,给李公子你一个公道。”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堂外无数的广陵县民。
“也给死去的吴勇和张老汉一个公道。”
他说完,不再去看任何人,对着堂上的钱炳坤平静地说道:
“大人,退堂吧。”
“今日之事,待本官将所有前因后果都查明之后,再做定夺。”
钱炳坤如蒙大赦,他甚至不敢再多看一眼堂下那两尊大神,抓起惊堂木胡乱地拍了一下,然后用一种近乎于尖叫的声音喊了出来。
“嫌犯陈铁山暂行收监,待案情调查清楚后再行升堂。”
“退……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