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的风带着血的腥甜,呜咽着穿堂而过。
陈铁山抱着吴勇,疯了一般地冲向县衙的方向。
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公子是仙师。
他一定有办法,他一定能救活老吴!
跟在他身后的弟兄们,一个个都双眼血红,手按刀柄,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跟着陈铁山。
“头儿……”
怀中,一个微弱的声音响了起来。
陈铁山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低下头,看到了吴勇那张早已被鲜血和泥土糊满了的脸。
他那只仅剩的独眼,正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隙,望着自己。
“头儿……别……别跑了……”
吴勇的口中,不断地涌出混杂着内脏碎片的血沫,每一个字,都在消耗他所剩不多的力气。
“没……没用了……”
“我……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
“别胡说!”陈铁山喊道,“公子是仙师,他一定有办法救你,你给老子撑住!”
吴勇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解脱的笑容。
他伸出那只沾满了血污的手,死死地抓住了陈铁山的衣襟。
“头儿……告诉……告诉公子……”
“俺……俺没给他……丢人……”
他的独眼,缓缓地望向了那片灰败的天空,目光仿佛穿透了那层层的乌云,看到了多年以前,那片黄沙漫天,烽烟四起的北方沙场。
“俺……俺终于……”
“……又象个兵了……”
话音未落。
那只抓着陈铁山衣襟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独眼之中最后的一丝光彩,也随之熄灭。
陈铁山僵在了原地。
他就那么抱着那具正在一点点变得冰冷的尸体,站在长街的正中央。
周围的百姓远远地围着,没有人敢上前。
风,吹过。
卷起地上一片早已干枯的落叶。
……
县衙,后堂。
吴勇的尸体,被安放在一张临时搭起的木板之上。
他身上的血污早已被弟兄们用清水擦拭干净,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捕快服饰。
那张脸上没有痛苦,也没有不甘,只有一片安详的平静。
仿佛只是睡着了。
陆青言站在尸体的旁边,沉默了许久。
他没有说什么“节哀顺变”的废话,因为他知道,对于眼前这群早已将生死看淡了的沙场老兵而言,任何言语上的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
他看向那个从回来之后便一言不发,只是用一块破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手中长刀的陈铁山。
他双眼血红,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杀意。
“铁山叔。”
陆青言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我知道你现在想做什么。”
“你想带着弟兄们冲进李府,将那里面的人,无论男女老少,杀个鸡犬不留。”
陈铁山擦拭着刀身的手微微一顿。
他抬起头,那双如同野兽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陆青言,声音沙哑。
“难道,不该吗?”
他没有否认。
陆青言摇了摇头。
“不,现在还不行。”
“为什么?!”
陈铁山的情绪十分激动。
“吴勇死了!张大爷也死了!”
“他们都是为了我们,为了您才死的!”
“难道,我们就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白死吗?!”
“难道,你教给我们的那些规矩,就是让我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弟,被那群畜生活活地打死吗?!”
这番话,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狠狠地扎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他们一个个都抬起头,用一种充满了不解与失望的目光,看着那个站在他们面前,依旧平静得有些可怕的少年。
陆青言没有理会他们的目光,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陈铁山。
“我问你,李府之内,那些端茶倒水的侍女,那些看家护院的家丁,他们都该死吗?”
陈铁山一愣,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被他生生地咽了回去。
“你若是现在冲进去,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见人就杀。那与李松那样的畜生,又有何异?”
“更何况……”
陆青言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李玄风是修士。”
“你现在去找他,与送死有何区别?”
“你若是死了,弟兄们怎么办?吴勇的仇,谁来报?张大爷的冤屈,谁来申?”
这一声声质问,让他那颗被仇恨所填满的头脑,彻底地冷静了下来。
“那……我们该怎么办?”他茫然地问道。
“忍。”
陆青言缓缓地吐出了一个字。
“忍耐,积蓄力量,然后等待时机。”
他看着陈铁山,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接下来,广陵县会有一场更大的风暴。”
“李玄风一定会借着这次的事来对付我们。”
“他会拿着李松的人头,拿着那些受伤家丁的口供,来这县衙,来这公堂之上,用《大夏律》来审判你。”
陆青言指了指陈铁山,又戳了戳自己的胸膛。
“审判我们所有人。”
“你要做的,不是去逞匹夫之勇,而是做好准备。”
“他要用规矩来玩,那我们就陪他玩到底,但前提是棋盘必须牢牢地掌握在我们的手里。”
“从现在起,我怕这广陵县,要乱。”
陈铁山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太多,却仿佛能洞悉未来的少年,心中那股滔天的怒火,渐渐地被一种名为“信任”的东西所取代。
他知道,公子不会错的。
他对着陆青言重重地抱拳,单膝跪地。
“属下……领命!”
他说完,带着手下的兄弟们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后堂。
看着陈铁山离去的背影,陆青言这才松开了那只一直紧握着的拳头。
他的指甲早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留下了一排月牙形的血印。
他走到书案前,迅速地写下了一封密信。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
“地表将乱,稳住地下。”
他将信纸卷起,塞进一个小小的竹筒,然后走到窗边,吹了个口哨。
片刻之后,一只通体漆黑的信鸽从天而降,落在了窗台上。
陆青言将竹筒绑在了信鸽的腿上,然后那只信鸽便冲天而起,消失在阴沉的天幕之中。
他知道,这封信会被送到黑瓦巷,送到铁塔和赵老六的手中。
他已经准备好面对接下来的战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