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风死死地盯着陆青言,眼睛里杀机毕露。
他腰间那柄长剑,在这股不受控制的杀意催动之下,竟开始发出“嗡嗡”的轻鸣,仿佛随时都会脱鞘而出。
他想动手。
他现在就想将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人,连同他身后那个同样碍眼的女人,一起斩成肉泥。
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他知道,陆青言说得没错。
今日在此之人,皆为人证。
他可以不在乎这些凡人蝼蚁的性命,但他不能不在乎自己未来的道途。
在这个节骨眼上,当着全城所有头面人物的面,公然袭杀一名朝廷册封的命官,这个罪名太大了。
大到就算是他的师傅陈元长老,就算是青云剑宗,也未必能轻易地为他压下去。
一旦此事被郡守张承志抓住把柄,捅到朝廷,捅到宗门之内那些本就与他师傅不对付的派系那里。
那他李玄风绝大概率会被当成一个平息事端的弃子,被宗门毫不留情地牺牲掉。
这个代价,他付不起。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如同一个即将爆发的火山。
但最终,那足以焚毁一切的岩浆,还是被他用强大的意志力,硬生生地给压了回去。
那股镇压着整个宴会厅的可怕灵压缓缓地收敛,那柄嗡嗡作响的青玉长剑,也随之恢复了平静。
李玄风重新坐回了位于主位的太师椅上。
他看着陆青言,那张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的脸,缓缓地舒展开来。
“陆大人,说笑了。”
他端起一杯酒轻轻地晃动着,清澈的酒液,在他的杯中荡漾起一圈圈的涟漪。
“本座也是这广陵县的子民。”
“生于斯,长于斯。”
“为家乡的繁荣安定出一份力,那也是理所应当的。”
听到这番话,苏婉清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她看着李玄风那张挂着虚伪笑容的脸,又看了看身旁那个平静得有些过分的少年,心中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这两人,一个代表着超然物外的仙门,另一个,代表着无处不在的朝廷。
今日之争,只是接下来不死不休的预演。
陆青言缓缓道:“李公子能有此心,实乃我广陵百姓之福。”
“本官也在此代表广陵县数万百姓,谢过李公子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只是,这规矩,就是规矩。”
他看着李玄风,没有半分的退让。
“无论是仙师,还是凡人。无论是商贾,还是官吏。”
“只要还在这大夏的疆土之上,只要还是我广陵县的子民。”
“那便都得守我大夏的王法,守我广陵县的规矩。”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所有禁若寒蝉的乡绅富户。
“只要大家都能安安分分地守着这份规矩,那这日子,就能过得安稳,过得太平。”
他看着李玄风,一字一顿地说道:
“谁若是想坏了这份规矩……”
“那本官,第一个不答应。”
这番话,说的同样是平静无波。
李玄风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两人就这么隔着一张破碎的桌子遥遥相望。
许久。
李玄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今日的酒,淡了。”
他说完,不再去看任何人,只是一挥袖袍,整个人便化作了一道青色的流光冲天而起,消失在了那片深沉的夜色里。
直到那道青色的流光,彻底地消失在了天际的尽头。
宴会厅之内那群早已被吓得魂不附体的乡绅富户们,才如同获得了新生一般,一个个都瘫软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们看着那片狼借的宴会厅,又看了看那个依旧站在原地,负手而立,身姿挺拔的少年县典史,眼神中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
陆青言没有再停留。
他知道,今日这场鸿门宴,自己已经拿到了想要的结果。
他对着在场那些依旧惊魂未定的众人,随意地拱了拱手。
“诸位,受惊了。”
“都散了吧。”
他说完,便带着苏婉清走出了这间早已一片狼借的宴会厅。
……
回程的马车之上,气氛有些沉默。
苏婉清坐在陆青言的对面,她看着窗外那飞速倒退的夜景,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却始终倒映着刚才在望月楼上,那个少年那副与李玄风分庭抗礼,寸步不让的身影。
她心中的震撼仍未平复。
许久,她才缓缓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异样的情绪。
“你……就不怕吗?”
“怕什么?”
陆青言看着她,表情放松。
“怕他真的会不计后果,当场杀了你。”苏婉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他可是未来的筑基仙师,是青云剑宗的弟子。这种人一旦发起疯来,根本就不会跟你讲什么王法,什么规矩。”
“他不会的。”
陆青言摇了摇头。
“因为他比我更怕。”
“怕?”苏婉清不解。
“没错。”陆青言看着她,“他怕的,是他那来之不易的前程,会因为一时的冲动,而断送在我手里。”
“象他这种人,永远都会在动手之前,将所有的风险与收益,都算计得清清楚楚。”
“在没有绝对的把握,可以将我以及今日在场的所有人证,都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之前,他是绝不敢轻易动手的。”
“更何况,我也不是那么好捏的软柿子,真要对着干,还不一定谁死呢。”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她下意识地问道。
“怎么办?”
陆青言闻言,却笑了。
“宴会结束了,该回去继续干正事了。”
李玄风的归来,随着那道划破天际的青色剑光,被烙印在了广陵县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一时间,整个县城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在等待。
等待那座即将爆发的火山,到底会以何种方式,喷发出它那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李玄风在回到李府之后,并没有立刻采取任何行动。
他反而象一个初来乍到的富家公子,每日都穿着一身普通的便服,独自一人在广陵县的街头巷尾,随意地闲逛。
他走过那条早已变得干净整洁,足以容纳四马并行的南城主街。
他看到了街道两旁那些重新开张,生意兴隆的商铺。
看到了那些百姓脸上,那发自内心的,安定而又充满了希望的神情。
他也去过城西的河堤工地。
他站在那高高的堤坝之上,俯瞰着下方那数千名为了生计而挥汗如雨的民夫。
他听着那震天的号子,闻着空气中那混杂着汗水与泥土的独特气息,看着那条原本破败不堪的旧河堤,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雄浑,坚固。
他的脸上始终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有一种神明俯瞰着脚下蚁巢般的漠然。
在他的眼中,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游戏。
秩序?
真是可笑。
这一切不过是一堆可以被随手推倒,又随手重建的积木罢了。
修真者的伟力,凡人穷极想象也难以究其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