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面对他这近乎于失态的劝阻,陆青言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的动摇。
他只是伸出手,将陈铁山那如同铁塔般的身躯轻轻地从舆图前拨开。
然后,他看着陈铁山那双充满了焦虑的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
“铁山叔,你错了。”
“而且,大错特错。”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
“你说的都对。黑瓦巷,是龙潭,是虎穴,但你只看到了它的危险。”
“却没看到它对我而言,是何等完美的猎场!”
“猎场?”
陈铁山一愣,完全无法理解陆青言这句话的意思。
陆青言没有急着解释,他只是示意陈铁山再次坐下。
“铁山叔,我问你。若我是那只藏在暗处的狐狸,而你是带着猎犬的猎人。现在,你带着你那二十多只叫得最凶的猎犬,在东边的山林里大张旗鼓地四处搜捕。”
“那么你觉得,我这只狐狸,此时的注意力会放在哪里?”
陈铁山下意识地回答:“自然是东边那片山林,我会盯着你,和你的猎犬的一举一动。”
“没错。”陆青言点了点头,“那你觉得,这个时候,我还会不会去留意我自家后院的鸡窝,是不是多了一只黄鼠狼?”
这个比喻虽然有些粗鄙,却瞬间点醒了陈铁山。
他明白了!
“公子是想……声东击西?!”
“可以这么说。”
陆青言点头道:“铁山叔,你想。你明天一早,就兵分三路,在整个城南进行大规模的清查。”
“你们要查大车店!要清鸽子笼!甚至要去敲打李家最大的钱袋子——聚宝盆赌场!”
“动静闹得越大越好,要让整个广陵县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你们的行动给死死地吸引住。”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平阳李家,和那个藏在幕后的‘内鬼’。”
“在这种情况下,谁会想到,我这个本该坐镇县衙,指挥全局的典史大人,竟会独自一人潜入到黑瓦巷?”
“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你们的‘明牌’所牵制,而我反而拥有了自由。”
“其次……”
陆青言竖起了第二根手指,继续解释着。
“我这一次去不是去‘查案’的,更不是去‘抓人’的。”
“我是去观察的。”
“我要亲眼去看一看,当你们的清查风声传到黑瓦巷时,那里的人会有什么反应。”
“哪家黑赌场会提前关门?哪家青楼会突然谢客?”
“哪条暗巷里,会有人行色匆匆地向外传递消息?”
“哪个平日里耀武扬威的管事,会突然变得惊慌失措?”
他继续说道:“这些最细微,最真实的反应,只有我亲自去,才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而你们的目标太大了。”
“你们那二十多个弟兄身上那股兵痞子的煞气,隔着三条街都能闻得到。你们一旦进入黑瓦巷,只会让所有人都变成惊弓之鸟,将尾巴都夹得紧紧的。”
这番话,让陈铁山彻底说不出反驳的理由了。
他知道,公子说的都对。
在“观察人心”这方面,十个他也比不上公子的一根手指头,可他心中依旧充满了担忧。
“可是……公子,您的安全……”
“安全?”
陆青言闻言,却笑了。
他缓缓地站起身,走到墙边,取下了那柄代表着典史权柄的狭长佩刀。
“锵——”
他轻轻地将长刀拔出半寸,一抹森然的寒光,瞬间照亮了他那自信的双眼。
“铁山叔,你忘了。”
“我也是有刀的。”
他看着陈铁山,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
“有时候,一个人的目标,反而比一群人更小,也更安全。”
“放心吧。”
陈铁山看着眼前这位明明比自己年轻了二十多岁的少年,心里却生不出制止的念头。
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也不该去劝阻他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绝对地信任他。
然后用自己全部的力量,去为他扫清一切外部的障碍。
他猛地站起身,对着陆青言重重地抱拳,单膝跪地。
“公子……属下明白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决然。
“您放心!明日我陈铁山,就算是把这广陵县的城南给闹个底朝天,也绝不会让任何人的目光落到黑瓦巷里去。”
“好。”陆青言满意地点了点头,“去吧,养足精神,明天我们有一场硬仗要打。”
“是!”
陈铁山领命,转身大步流星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第二天,清晨。
当第一缕阳光刚刚洒落在广陵县的城墙之上时。
一场前所未有的“清查风暴”,便在整个城南席卷开来。
总捕头陈铁山,亲率二十馀名煞气腾腾的“亲兵快班”成员,兵分三路。
第一路,由那独眼的吴勇带领。
他带着七八个兄弟,如狼似虎地冲进了城南所有的大车店。
他们根本不理会店主那谄媚的笑脸和塞过来的“茶水钱”,直接亮出陆青言亲批的搜查令。
以“盘查商业街被盗案的大盗”为名,将所有住店的客商、脚夫、货郎,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从被窝里揪了出来。
姓名、籍贯、来此何事、要待多久,问得是清清楚楚,查得是明明白白。
但凡有半点言辞闪铄,或是拿不出身份路引的,便被客客气气地“请”到一旁单独“喝茶”。
一时间,整个城南的大车店局域,是鸡飞狗跳,怨声载道。
但那些客商在看到这群煞气腾腾、不收银子、只认命令的新捕快时,却也只能自认倒楣,敢怒不敢言。
第二路,则由身材壮硕如熊罴的大奎带领。
他带着人直接封锁了那些“鸽子笼”局域的各个出口。
随即以“清查户籍,防止疫病蔓延”这顶大帽子,挨家挨户地进行盘查。
那些平日里藏污纳垢,自己都数不清住了多少“黑户”的房主们,一个个是面如死灰,却又不敢有半分阻拦。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群凶神恶煞的捕快,将一个个没有户籍路引的“流人”,从他们那阴暗潮湿的屋子里像拎小鸡一样拎了出来。
而最后一路,也是动静最大,最是引人注目的一路,则由总捕头陈铁山,亲自带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