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番话,说得是何等的体贴。
既安抚了众人,又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回给了他们自己。
只要你们好好干,就不会有事。要是出了事,那就是你们自己不争气。
王阳低着头,脸上露出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嘴里连声称是。
但他的心中却早已将钱炳坤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什么叫“安分守己,好好做事”?
你他娘的上任这短短几个月来,从我们兄弟几个手里明里暗里拿了多少“孝敬”,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城南商业街的“保护费”,你拿了没有?
春香楼老鸨送来的“茶水钱”,你收了没有?
就连上次,我们从一个外地客商那里敲诈来的那尊玉佛,现在不还摆在你家书房的博古架上吗?
当初是你自己说的,只要我们“懂规矩”,能让你捞足了油水,你就能保我们在这广陵县吃香的喝辣的。
现在倒好!
那姓陆的小子一得势,你就立刻翻脸不认人,反过来跟我们说什么“安分守己”?
天下还有比你更不要脸的人吗?!
王阳的心中怒火滔天,几乎就要当场爆发。
但是他不能。
他知道自己不能跟钱炳坤撕破脸皮。
毕竟,人家头上还顶着一顶“广陵县令”的乌纱帽。
他现在要是敢把这些烂事抖出来,钱炳坤固然要吃不了兜着走,可他自己也绝对落不了好。
说不定,还会被这个心狠手辣的胖子第一个给杀人灭口!
所以,他只能忍。
只能将这口带着血的恶气,硬生生地给咽回肚子里。
钱炳坤看着这群满脸不甘,却又无计可施的老捕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下了逐客令。
“行了行了,都退下吧,本官还有公务要处理。”
“你们也要好自为之啊。”
王阳等人碰了一鼻子的灰。
他们失魂落魄地从县令公房里退了出来。
他们彻底明白了。
这位县尊大人,已经被那个姓陆的小子给彻底拿捏了。
指望他出面主持“公道”,已是绝无可能。
恐慌,在县衙蔓延。
县尊大人指望不了,那就只能自救了。
一时间,整个县衙都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忙碌”之中。
这帮平日里连动都懒得动的老油条们,也开始了自己的行动。
有的人开始拼命地销毁罪证。
家里收的那些黑钱连夜挖坑埋了,与城中地痞无赖往来勾结的信件、帐本,更是二话不说,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更有甚者,一些脑子活络的,开始想方设法地去弥补自己以前欺压百姓时留下的把柄。
他们找到了那些曾经被他们欺负过的苦主,或是威逼,或是利诱,要么是退还几两碎银,要么是放出几句狠话。
总之,他们用尽了一切办法,企图让那些可能会成为“人证”的受害者们,乖乖地闭上他们的嘴。
整个县衙的风气在这两天,竟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清廉”和“勤勉”。
当然,这是多数人的自救。
还有少部分人,尤以前总捕头王阳为首的那帮老捕快,他们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们知道自己身上背的那些烂事,实在是太多了。
多得连他们自己都记不清了。
这些事单拎出来,其实都不算什么大罪,更是说不上让他们人头落地。
但是扒了他们这身官皮,还是绰绰有馀的。
销毁罪证?弥补苦主?
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可现在再去想那些已经晚了。
他们知道,自己唯一的活路不是去向陆青言摇尾乞怜,而是跟陆青言刚到底!
而想要跟那个如今手握大势的少年典史刚到底,他们自己是不够看的。
他们需要一个更硬更强的靠山。
在他们看来,如今整个广陵县,唯一还能跟那位新任的陆典史掰一掰手腕的,就只剩下平阳李府了。
他们希望李家能出面,哪怕只是说一句话,也能压一压那个姓陆的小子的嚣张气焰。
深夜。
广陵县,平阳李府。
这座占地数十亩的巨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回廊曲折,假山流水,无一不彰显著这座府邸主人的豪富与权势。
只是往日里那些巡逻的护院家丁今日却多了不少,府中的气氛也比以往添了一缕挥之不去的压抑与阴沉。
偏厅之内,更是愁云惨淡。
十几个身穿着捕快服饰的汉子正唉声叹气,满面愁容地围坐在厅中。
王阳和其他的老捕快们在县令钱炳坤那里碰壁之后,便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跑到了李家寻求庇护。
“李……李总管,您……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王阳看着主座上那个正慢悠悠品着香茗的中年人,声音里带着哭腔。
此人正是李府的大总管,李忠。
“是啊,李总管!”
另一个老捕快,也跟着哭诉起来。
“那姓陆的小杂种,还有那个叫陈铁山的莽夫,他们这是要断了我们的活路啊!什么‘亲兵快班’?什么‘总捕头’?这摆明了就是要架空我们,要把我们这些老人全都给逼死啊!”
“可不是嘛!我们为李家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如今那姓陆的一句话就要砸了我们的饭碗,李总管,您可不能不管我们啊!”
一时间,整个偏厅都充斥着这群老捕快的哭诉、咒骂和抱怨。
他们添油加醋地描述着陆青言的“霸道”和陈铁山的“嚣张”,将自己塑造成了一群因为“忠于李家”而即将惨遭清算的“忠臣”。
当然,他们今夜跑到这李府来,可不单单是为了诉苦。
他们的目的很明确。
王阳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李忠谄媚地说道:“李总管,我们知道您在老爷面前能说得上话。您看能不能跟老爷求求情,让他老人家动用一下仙师的关系?”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了指天。
“那姓陆的小子再横,他不也是个凡人吗?只要玄风公子……不,只要青云剑宗随便下来一位仙长,吹一口气,就能让他和他那个莽夫手下灰飞烟灭。”
“到时候,我们哥几个,不就又能安安稳稳地在县衙里,继续为李家,为老爷效犬马之劳了吗?”
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算盘。
他们想让李家直接在“物理上”消灭掉陆青言这个障碍。
李忠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哭诉,脸上始终挂着那副和善到仿佛永远不会生气的笑容。
他既没有安抚,也没有表态。
直到所有人都说得口干舌燥,他才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茶杯,亲自提起茶壶,为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续上了滚烫的热茶。
茶香四溢。
但这些人,却谁也没有心情去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