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史房的门口时常有鬼鬼祟祟的身影在探头探脑,县衙的各个角落,都能看到三三两两的老捕快们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商议着对策。
“怎么办?姓陆的小子把陈铁山那条疯狗给弄回来了,还带了二十多个不要命的兵痞子,这……这是要对我们下死手啊!”
“怕什么,最多就是撤了职,还能把我们这些朝廷正式任命的公人都宰了不成?”
“宰了倒不至于,可他要是天天给我们穿小鞋,找由头,我们也受不了啊!”
“什么他娘的‘亲兵快班’,这摆明了就是他陆青言的私军!他这是想把我们这些老人全都给赶尽杀绝啊!”
“他敢!”一个叫李茂的捕头冷哼一声,“我们都是有朝廷正式告身在册的公人!他说撤就撤?他以为他是谁?郡守大人吗?”
“可……可是,李头儿,”旁边一个年轻些的捕快哆哆嗦嗦地说道,“我……我可听说了,那陈铁山手里的委任状,上面不仅有陆典史的印,还有县尊大人的大印啊!”
这句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所有人的头上。
是啊。
一县最高长官都允许了。
他们这些做下属的又能如何?
场面瞬间陷入了沉默。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都以为只能坐以待毙的时候,王阳的眼中却闪过了一丝凶光。
他压低了声音,对着众人说出了一个想法。
“我们……我们还是得去找县尊大人!”
“找他?找他有什么用?”李茂皱眉道,“他既然已经盖了印,就说明他已经跟那姓陆的小子穿上同一条裤子了,我们现在去找他不是自取其辱吗?”
“不,未必!”
王阳摇了摇头,那张脸上露出了一丝与他粗犷外表完全不符的狡黠。
“你们想,”他分析道,“那钱胖子是什么人?是个胆小如鼠,又贪得无厌的软蛋。他同意陆青言搞什么‘亲兵快班’,无非是想借陆青言的刀去对付李家,好为他自己捞政绩!”
“我敢打赌,他当初点头的时候,绝对没有想到陆青言和陈铁山那条疯狗,会把事情做得这么绝,一上来就要把我们这些老人全都给一棍子打死。”
“他现在心里一定也慌,一定也怕!”
“我就不信,他能一直就这么忍气吞声下去。”
“所以,我们现在过去就是给他一个由头,一个可以让他站出来敲打陆青言,显示他自己‘县令威严’的由头!”
“我们就是要去哭!去闹!去告状!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就算最后他还是和稀泥,不敢真的把陆青言怎么样。但至少我们也要试试,总好过在这里等死。”
这番话让在场所有人的眼中都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是啊!
总要试试。
万一赌对了呢?
说干就干!
这群老油条们立刻冲进了县令钱炳坤的公房。
一进门,以王阳为首的几个人“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开始了一场“哭诉”表演。
“县尊大人,您可要为我们这些为县衙操劳了一辈子的老人做主啊!”
王阳这位平日里比谁都嚣张的昔日总捕头,此刻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比死了亲爹还要伤心。
他先是诉苦。
“大人啊!那陆典史,他这是要夺权啊!他安插自己的亲信,组建什么‘亲兵快班’,还让那陈铁山当总捕头!他眼里还有没有您这位县令大人了?他这是完全不把您放在眼里啊!”
“大人!我们这些人为县衙抛头颅洒热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现在,他陆青言一句话,说把我们撤了,就把我们撤了。说让我们去看城门,我们就要去看城门!这……这不合规矩啊!他这是在坏朝廷的规矩啊,大人!”
“大人您想想,这捕快班房,要是都换成了那群只知道在战场上杀人的兵痞子,他们懂怎么查案吗?他们懂怎么跟三教九流打交道吗?他们懂我们广陵县的‘规矩’吗?”
“到时候城里要是出了什么大乱子,那些泼皮无赖没人管束,闹了起来。这责任……最后,还不是要您这个县令大人,来一力承担吗?!”
钱炳坤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什么反应。
而当他听到王阳最后那番话时,他那双被肥肉挤得只剩下一条缝的小眼睛猛地眯了起来。
好一个王阳!
好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
你们这是在威胁我?
你们这是在告诉我,如果我不帮你们出头,你们就要在外面给我捅娄子,让我这个县令不得安生?
一股怒火从钱炳坤的心底腾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他收起了脸上那副笑呵呵的弥勒佛模样,只见他先是猛地一拍桌子,脸上露出了愤怒。
“岂有此理!”
王阳等人心中暗喜,以为自己的说辞起了作用。
然而钱炳坤却指着王阳等人,痛心疾首地斥责道:“你们一个个的也是衙门里的老人了,怎么就这么不思进取?!”
钱炳坤这话问得王阳等人一愣。
这什么意思?
钱炳坤继续说道:“陆典史那是谁?那是郡守大人亲点的将!他推行新政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广陵县人民,为了郡守大人,更是为了河堤大计能顺利推行!说到底,他是在为本官分忧!”
“你们不思配合,反而在这里搬弄是非,阻碍公务!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本官这个县令了?!”
他根本不接王阳话里威胁的茬,反而先给他们扣上了一顶“不识大体,阻碍公务”的大帽子。
看到王阳等人那充满了不忿和惊愕的眼神时,他又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语重心长起来。
他走下堂前,亲手将王阳扶了起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哎呀,各位,各位,稍安勿躁嘛。”
他拍了拍王阳的肩膀,仿佛真的是在安抚自己的心腹爱将。
“本官知道,你们心里有委屈,本官也心疼啊。”
“但是,陆典史毕竟是年轻人,有干劲,有想法,这是好事嘛!他想整顿吏治,本官也是支持的。”
“你们放心,陆典史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本官与他聊过,他这次只是想整顿一下风气,并不是真的要把你们这些老人都赶走。”
“只要你们安分守己,好好做事,他自然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就撤了你们的职。”
“毕竟,这捕快班房没了你们这些老人,也转不动嘛。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