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将茶壶放回原位,这才用一种闲聊家常般不紧不慢的语气,淡淡地开口了。
“诸位。”
“你们都是在咱们这广陵县的地面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老人了。”
“我问你们一句,没了那身官皮,就真的活不下了吗?”
王阳等人一愣,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们是捕快。”李忠的声音依旧平淡,“手里握着的是刀,你们在街面上抓人断案,靠的,难道都是跟人讲道理吗?”
王阳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不自然的尬笑。
讲道理?
他们当然不讲道理。
他们靠的是拳头,是刀把子,是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李忠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那姓陆的虽然是典史,官比你们大,可他手底下除了一个同样是新来的总捕头,还有什么?”
“那二十多个所谓的‘亲兵快班’,不过是一群连饭都吃不饱的穷鬼,他们心齐不齐还不一定呢。”
“他那个当过县令的老爹陆远,就是个清高到迂腐的读书人,他结识的都是些什么人?是城里那些穷酸秀才?还是码头上那些扛包的苦力?这些人,能顶什么用?!”
“而你们呢?”他的语气变得充满了诱惑力,“你们在广陵县,有兄弟,有朋友,有这么多年来,用真金白银,用人情往来,积攒下来的人脉和关系。”
“论起这地面的熟悉程度,论起这黑白两道上的门路,他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拿什么跟你们比?”
“更重要的,”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你们背后,还有我们平阳李家。”
“现在,你们告诉我,你们还会怕一个新来的毛头小子,和一个只剩下一身蛮力的退伍老兵吗?”
这番话让王阳等人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是啊……
我们怕什么?
那小子,不就是仗着郡守撑腰吗?
可郡守大人远在天边,还能天天管着广陵县这点破事?
他手底下除了那个陈铁山,就再无一个可用之人!
而我们呢?
我们兄弟十几个,哪个手底下没几个相熟的地痞无赖?哪个在酒馆赌场里没几分薄面?
我们为什么要怕他?
看到众人脸上的神色变化,李忠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继续用那种循循善诱的语气点拨道:“陆典史如今是郡守大人眼前的红人,风头正劲。我们李家刚刚才吃了大亏,现在不好直接出面与他发生冲突,否则,就是授人以柄,正中了他的下怀。”
“但……”
他的声音突然压低了,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丝诱惑。
“……你们,不一样啊。”
“他陆青言是官,你们也是官。官与官之间,有些事不好拿到明面上来解决。”
“明的搞不过,难道……还不能来点暗的吗?”
“你们当捕快的时候审问犯人,屈打成招,栽赃陷害的事,难道还干得少吗?”
李忠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听到李忠这么说,王阳等人也侧过了脸,尴尬地笑了笑。
“那姓陆的小子,他总有下值回家的时候吧?他总有落单的时候吧?”
“他爹那个老不死的,不还住在府里吗?年纪大了,腿脚不便,万一晚上不小心走了水,或者摔了一跤,那也是很正常的,对不对?”
“至于那个总捕头陈铁山……他武功再高,能打得过十个,二十个?他能时时刻刻都护在那对父子身边吗?”
“有时候,一些小小的‘意外’,一些恰到好处的‘麻烦’,就能让一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焦头烂额,甚至身败名裂啊。”
李忠拉长了尾音,王阳等人瞬间就听懂了李忠的言外之意。
这是让他们用那些最下三滥,最见不得光的手段去给陆青言制造麻烦。
而且李家这是在给他们撑腰。
只要不闹出人命,只要做得干净利落,就算最后查到他们头上,李家也自然有办法让他们脱罪。
这群人的眼中瞬间迸发出了光。
他们那被陆青言的手段逼到绝路之上的怨气,那即将丢掉饭碗的恐惧,在这一刻陡然宣泄而出。
“我……我们明白了!”
王阳第一个站起身,他的表情因为激动而扭曲。
“李总管您放心,我们知道该怎么做了!”
“对!不就是个小白脸吗?我们有的是法子让他睡不着觉,吃不下饭!”
“还有他那个老爹,哼!也该让他知道知道,得罪了我们李家,是什么下场!”
一群人顿时胆气大壮,纷纷起身,对着李忠拱手告辞。
“李总管,您就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吧。”
他们气势汹汹地离开了李府,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看着王阳等人离去的背影,李忠脸上的和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冰冷的讥讽。
一群蠢货。
他端起那杯已经凉透了的茶,轻轻呷了一口。
他当然知道,光凭这群废物未必就能真的把陆青言和陈铁山怎么样。
但他要的,本来也不是这个结果。
他要的是“混乱”。
是让这群没了束缚的疯狗,去不停地撕咬陆青言的软肋,消耗他的精力,让他疲于奔命。
只要陆青言被这些俗事缠住,那他就没有时间去查帐,去修河堤。
只要乱起来,他们李家,就有无数种方法在暗中浑水摸鱼。
他已经安排好了人,准备舒舒服服地在幕后观赏一出狗咬狗的好戏了。
……
深夜,整个广陵县衙笼罩在一片深沉的寂静之中。
典史房内,烛火却亮如白昼。
陆青言坐在公案之后,面前没有堆放任何卷宗,只摊开着一张巨大的广陵县舆图。
他已经对着这张舆图枯坐了整整一个时辰。
一身黑色劲装,腰佩总捕头令牌的陈铁山推门而入。
经过了这几日的雷霆整顿,他和他手下的“亲兵快班”已经彻底掌控了县衙的捕快系统。
那些衙门的老油条们如今看到他们,都如同老鼠见了猫,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这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让他和他手下的那帮兄弟们都感到无比的痛快。
他将一份厚厚的密报,呈到了陆青言的面前。
尽管脸上还带着几分疲惫,但眼神之中仍藏着兴奋。
“公子,那些老王八蛋的黑料还在继续深挖。”
陈铁山的语气中带着几分遗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