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李府,李正源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非但没有发怒,反而晃了晃脑袋。
“来了,终于忍不住了。”他对身边的管家李忠道,“想用这种激将法,逼我们动手,坐实我们蛮横的罪名?太嫩了!”
他立刻下达了两道命令。
第一:“传令下去,府中上下所有人,特别是那些巡街的家丁,最近都给我把尾巴夹紧了,谁也不许去碰那张榜文,更不许跟那些穷酸动手!谁敢惹事,家法伺候!”
第二:“去找几个我们养的‘外人’,装成义愤填膺的百姓,去跟那孙集仁‘辩论’,继续给我和稀泥,把水搅浑!就说他是在危言耸听,是想替劣政翻案!”
李正源的应对堪称完美。
他非但没上当,反而顺着你的打法,继续用文斗的方式来应对。
榜文之下,李家雇来的人和支持陆家的百姓、秀才吵作一团,虽然道理明显在孙集仁一方,但场面混乱,真假难辨,一时间竟僵持不下。
争吵连着持续了两日,因为牢中看守加强的缘故,陈铁山连续两日无法通过张伯得到任何新的消息。
此时,他立刻想起了公子在那张最后布条上的嘱咐。
他展开那张布条,再次细细研读起来。
这张布条上,陆青言的计划被分为了清淅的两步:
“第一策:按我指令行事。寻一义士,县学张榜,以理相逼,此为激将,迫其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暴力本性。”
“第二策:若我方连络中断超过两日,则证明李家已封锁天牢。此时,证明阳谋已然奏效,李正源已感到威胁,但他必然克制,不会上当。此时,则不必再等我指令,立刻执行‘替身计划’。”
布条上的第一策已经执行,第二策“替身计划”的每一步都写得清清楚楚。
陆青言竟在信息被切断之前,就预判到了李正源的所有反应,并提前给出了应对方案!
陈铁山倒吸一口凉气,对自家公子的敬畏之心,已如仰望神明。
他不再尤豫,立刻按照布条上“第二策”的指示,开始行动。
当天深夜,陈铁山找到了一个名叫“鬼手三”的偷儿,这人是城狐社鼠中的顶尖人物,擅长模仿他人笔迹,且身手了得。
陈铁山给了他一大笔钱,只让他办一件事:偷。
不是偷钱,而是去偷平阳李府大管家李忠的一件贴身衣服和一块腰牌。
李忠,是李正源最信任的心腹,李府内外大小事务,皆由他一手操办,他的腰牌,在李家下人眼中,几乎等同于族长亲临。
夜色深沉,“鬼手三”不负所望,悄无声息地带回了东西。
陈铁山没有停留,带着东西,找到了另一个人。
一个在城中开武馆,但因被李家打压而生意惨淡的退伍军人,此人身形与那李忠有七分相似。
清晨,县学门口的乱局再次上演。
就在双方“辩论”最激烈的时候,一个身影突然从人群中猛地冲了出来。
此人穿着李府管事的衣服,脸上蒙着半张黑布,身形象极了那位从不轻易露面的大管家李忠!
他二话不说,冲到告示栏前,不是撕榜,而是从怀里掏出一瓶火油,狠狠泼了上去,随后划燃火石,大喝一声:“一群刁民,给脸不要脸!”
“呼——!”
火焰冲天而起,将那张《十问》榜文烧得一干二净!
这还没完!
“李忠”烧完榜文,转身冲入人群,对着为首的秀才孙集仁就是一记窝心脚,将其踹翻在地,并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似乎就要下死手!。
“住手!”
说时迟那时快,一直隐藏在人群中的陈铁山,此刻以“路人”的身份“恰好”出现。
他一声暴喝,飞身而上,一掌打开了“李忠”的匕首,两人当街“激斗”起来。
陈铁山“不敌”,被“李忠”一脚踹开,而“李忠”则在得手后,不敢恋战,迅速没入小巷,消失不见,只在“打斗”中,“无意”间掉落了一块腰牌在地上。
一名胆大的百姓捡起腰牌,高声念道:“李……李忠!是李府大管家李忠的腰牌!”
全场死寂!
随即,是火山般的爆发!
如果说之前打人只是蛮横,那么这次呢?
烧榜!行凶!而且动手的,还是李家族长最心腹的大管家!
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李家已经彻底撕破了脸皮,他们不仅不讲道理,而且要杀人灭口了!
李府内,李正源听到消息时,如遭雷击。
他咆哮着,一脚踹翻了跪在地上,同样一脸懵逼的真正的大管家李忠,“我三令五申不许动手,你为何要去?!”
“老爷!冤枉啊!小的一直在府中盘帐,寸步未离啊!”李忠吓得魂飞魄散,他想起什么,连忙在身上摸索,“我的腰牌……我的衣服……昨夜……昨夜好象是丢了!”
“丢了?”李正源的眼神瞬间冰寒刺骨。
他明白了,他掉进了一个无法解释、无法辩驳的陷阱里。
现在出去解释?说是有人栽赃陷害?谁信?
在一个已经被你用暴力恐吓了这么多年的城市里,说你是无辜的?
百姓们只会认为,这是你李家在演戏脱罪。
李正源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我封锁了天牢,切断了他所有与外界的联系……”他缓缓踱步,对身旁禁若寒蝉的李忠喃喃自语,“可我封锁之后,这场戏,却还是精准地登场了。”
李忠颤声道:“老爷,那小子定然还有别的法子往外传信!他……他不是人,是鬼!我们必须……”
“闭嘴!”李正源猛地回头,眼神如刀,“传信?老张头每日被我们的人搜身三遍,饭菜都被捏碎了检查,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他用什么传信?托梦吗?!”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最终,他得出了一个让他自己都感到脊背发凉的结论。
“唯一的解释是,这个局,在我下令封锁天牢之前,就已经布下了……”
李正源的声音干涩。
“我们的一举一动,甚至我们‘必然会封锁天牢’的反应,都在他的算计之内。他给陈铁山的,不是一步步的指令,而是一整套在我们连络中断后,会自动触发的备用方案。”
李忠听得目定口呆,这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李正源的眼神闪铄着不甘,但他毕竟是一方枭雄,很快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现在不是纠结于自己如何被算计的时候,而是要思考下一步棋。
“郡守大人,就要到了。”他冷冷地说道。
“是,老爷。”
“现在,城里是什么景象?”
“是民怨沸腾,都说是我们李家仗势欺人,恼羞成怒,要杀人灭口……”李忠艰难地回答。
“好,很好。”李正源点了点头,嘴角竟勾起一抹笑容,“那么,我再问你,如果此刻,我们李家的家丁,还把守着官府的天牢,在郡守大人眼里,又是什么景象?”
李忠一愣,随即汗如雨下:“是……是心虚!是坐实了我们私掌公器,把天牢当成了自家的私牢!”
“没错!”李正源一掌拍在桌上,“那小子已经把火烧起来了,我们现在做什么都是错。继续封锁,是坐实罪名;暴力镇压,更是往火上浇油,我们已经被他逼到了墙角!”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既然如此,我们索性就反其道而行之。”
他下令道:“传我的话,把所有围困天牢的家丁,全部撤回来!”
“啊?!”李忠大惊失色,“老爷,不可啊!万一……万一那小子真的还有后手……”
“没有万一了!”
李正源打断他,语气中带着一种输红了眼的赌徒般的疯狂。
“他已经没牌可打了,他最大的牌,就是把我们‘蛮横不讲理’的形象钉死。我们现在就偏偏要做出一副‘光明磊落’、‘问心无愧’的样子来。”
“把人撤走!这叫‘不辩自清’!我们这是在告诉郡守大人:你看,我们李家根本不怕查,任你查,随便查!天牢我们都不派人守了,我们有什么好心虚的?”
“这……这是兵行险着啊!”李忠颤斗道。
“险?”李正源冷笑,“这已经是唯一的路了。撤走人手,是我们在向郡守示好,表明我们尊重官府,尊重他这位郡守大人。至于那个陆青言……哼,他的计策已经用尽,民意已经定型,他现在就算能再递出消息来,也已经无关大局了。一个将死之人,翻不起浪了。”
“你要知道,我们的背后,是我儿子李玄风,那可是炼气仙人!”
于是,在郡守抵达的前一天,李家所有围困天牢的家丁,在一片哗然中,被尽数撤回。
天牢之中,陆青言缓缓睁开双眼。
那股代表着愤怒、恐惧和被背叛感的赤金色民望洪流,以前所未有的姿态,疯狂涌入他的官印,几乎让整个官印都化为实质。
这天,老狱卒张伯再次前来送饭,看向陆青言的眼神里,已经充满了敬畏。
“陆公子……外面……外面都说,郡守大人的仪仗,明天就要到了。”
陆青言的眸中精光一闪而过。
时机,已到。
他将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小布条,从栅栏缝隙中塞给了张伯。
“张伯,有劳,交给陈铁山。”
张伯颤斗着接过布条,借着油灯微光,看清了上面的字。
字很简单,只有一句。
“可以去拿签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