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铁山从老狱卒张伯颤斗的手中,接过那张布条时,他知道,决战的号角,已经吹响。
这天,不一样了。
不再是深夜的秘密串联,不再是压低了声音的窃窃私语。
城南,王铁匠的铁匠铺门口,那张平日里用来堆放铁器的巨大案台被擦拭得干干净净。
林婉儿一袭素衣,端庄地站在案台后,亲手研磨好了一方朱红的印泥。
她那双本该抚琴绣花的纤纤素手,此刻却捧着那份卷宗,神情肃穆。
陈铁山如一尊铁塔,手按腰刀,立于一旁。
他没有说话,但那双虎目扫视之处,足以让任何心怀不轨之徒胆寒。
起初,只是几个胆子大的商户,在观望许久后,第一个走上前,用力地按下鲜红的手印。
一人,两人,十人……
很快,人群象是决堤的洪水,从四面八方涌来!
“算我一个!李家抢了我的磨坊,我早就想告他娘的了!”
“还有我!我爹就是被李家的狗腿子打断了腿!”
“陆大人是好官!我们不能让好官蒙冤!”
情绪,是会传染的。
当压抑了数日的愤怒与怨气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当一个、十个、上百个原本沉默的人都站了出来,恐惧便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冲天的豪情!
李家的巡逻队很快得到了消息,气势汹汹地赶来。
可他们看到的,是黑压压的人群。
为首的,是城里几十个膀大腰圆的铁匠、屠户、脚夫。他们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站成一排,形成了一道人墙,用冰冷的眼神盯着那些家丁。
巡逻队的头目,色厉内荏地叫骂了几句,却根本不敢上前。
他清楚,只要他敢动一个人,这群被压迫到极点的“刁民”,会毫不尤豫地将他们撕成碎片!
民意,第一次从地下,转到了地上
它不再是无形的怨气,而是化作了实实在在的、足以让任何势力胆寒的力量!
翌日,广陵县城门外。
新任县令,李家的远房姻亲钱炳坤,正带着一众属官,顶着烈日,恭候郡守张承志的仪仗。
远处烟尘滚滚,一队甲胄鲜明的郡府卫队护送着一架华丽的马车,缓缓驶来。
马车内,东山郡郡守张承志正闭目养神。
他身旁的一位心腹师爷,低声汇报道:“大人,广陵县最近很不平静,到处都是关于前县令陆远和本地豪族平阳李家的风言风语。钱县令递上来的文书,说的是前县令劣政殃民,已被查办,但似乎民间另有说法。”
张承志缓缓睁开眼,眼神里没有波澜,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平阳李家……又是他们。”他冷哼一声,“一个靠着丹药堆砌,才让家中子弟勉强挤入仙门的暴发户,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朝廷法度。”
师爷的表情有些凝重:“大人,李家毕竟……毕竟出了一位仙师。那位李家公子李玄风,听说已是炼气后期的修为,在青云剑宗内也小有名气,我们若是动他家族……”
“小有名气?”张承志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一个炼气期的小修士,也配在本官面前谈‘仙师’二字?”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森然:“你需记住,这大夏王朝的天,终究是陛下的天,不是他们这些修仙宗门的。朝廷设立郡县,册封官员,靠的不是礼乐教化,而是绝对的实力。”
他指了指车驾外那些身披重甲的卫兵,看似随意地说道:“我这三百郡府卫,所持的破法弩,所穿的墨铁甲,皆由朝廷‘神机营’督造,铭刻了‘破灵符文’。寻常炼气期的修士,陷入阵中,一个照面就要被射成筛子!”
“更何况,我东山郡府衙之内,还坐镇着一位朝廷的供奉,乃是货真价实的筑基期前辈,他李玄风敢回来放肆?”
“仙门有仙门的规矩,朝廷有朝廷的法度。”
张承志一字一顿,道出了这个世界真正的内核法则。
“大家都在一个看不见的天平上跳舞,他李家最大的依仗,不过是那个在青云剑宗的儿子。可他那儿子,还没到能为了家族这点破事,就与整个东山郡府,乃至背后的朝廷供奉体系撕破脸皮的分量!”
师爷听到这里,额头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连忙躬身:“是下官短视了。”
“所以,”张承置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本官不是在忌惮他李家,而是在等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直接动他们,是与仙门争利,吃相难看。但若是他们自己把欺压良善、动摇地方安稳的把柄递到我手上,那我便是代天行罚,奉旨清剿!”
“届时,就算青云剑宗要问话,本官也有十万分的道理等着他们!”
他看向窗外,缓缓说道:“现在,就看广陵县的百姓,能不能把这把刀,磨得够快,递得够稳了。”
师爷心领神会:“大人的意思是……”
“先看看。”张承志淡淡道,“看看这把刀,够不够快,够不够利。”
在郡守的车驾来到近前,钱炳坤立刻堆起满脸的谄媚笑容,小跑着迎了上去。
“恭迎郡守大人!”
郡守张承志的马车停下,车帘掀开一角,露出一张不怒自威的脸。
“钱县令,不必多礼。”张承志的声音平淡无波。
“大人舟车劳顿,下官已在城外的‘听风别院’备下酒宴,为大人接风洗尘,还请大人先行移步别院歇息。”
钱炳坤满头大汗,腰弯得象一只煮熟的虾米。
“哦?”张承志眉毛一挑,“为何不入城?”
“呃……这个……”钱炳坤的汗淌得更厉害了,“回大人,城中近日正在修缮街面,尘土飞扬,恐污了大人仪仗。加之有些宵小之徒造谣生事,城中有些不靖,下官正欲严查整顿之后,再恭迎大人圣驾!”
这番话说得漏洞百出。
作为一名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人,张承志的嗅觉何其敏锐。他一听这话,心里便冷笑一声。
“不必了。”张承志的声音冷了下来,“本官此次巡查,正是要看各县治理之实况。修缮街面?宵小作崇?本官倒要看看,是何方宵小,敢在本官治下如此猖狂!”
“入城!”
这冷冰冰的两个字,如同一盆冰水,从钱炳坤的头顶浇到了脚底,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马车内,张承志并未如他表现出的那般愤怒,恰恰相反,他的内心深处,升腾起一股近乎病态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