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砚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师祖,那双眼睛扑闪着,闪过一丝丝疑惑。
玄渡老和尚也是轻叹一声,却没有说话,而是牵着张砚的手往中间的榆木桌走去,轻声对着张砚说:“砚儿,你先在这里乖乖坐下,我去给你拿书。”
张砚点了点头,听话地坐在桌前,桌子上,青瓷笔洗盛着半盏清水,水面浮着一两片风干的桂花。
狼毫小楷笔斜倚在笔山之上,笔锋润得发亮;
砚台里研好的松烟墨凝着薄光,旁侧压着一方素面玉石镇纸。
“达摩院中师祖他们当真是文雅,即使在后世,我也没见过这般典雅的布置。”张砚打量一番这张大桌,每个桌子都是这样布置以供老和尚们抄写经书。
“来,砚儿,看看能看懂吗?”张砚正在观察桌面的时候,玄渡老和尚从身后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本佛经。
张砚转过身接过佛经,轻轻的放在桌上,然后用手小心翻开书的封皮,扉页上写着三个大字《法华经》
在右下角的空白处,还有一个用小楷写的肆字。
“师祖,不从第一卷开始抄写吗?”张砚有些疑惑的问道。
玄渡老和尚低声说道:“砚儿,小些声音,别影响他人。”
张砚赶紧朝着玄痛老和尚方向看去,却发现这老僧依旧低头抄写着经书,对两人的对话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
“《法华经》一共七卷二十八品,老和尚我抄写完了三卷,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你的任务是将剩下的四卷经书抄写完。”
“额,好吧!”张砚看着这厚厚的一本经书,脸色不由的苦了下来。
玄渡老和尚安排好张砚后,自己也没有闲着,而是去了桌子的另一边,和张砚面对面坐下,提起笔来,抄写昨日没有抄完的经书。
张砚见状只能铺开纸,拿起笔,摒息凝神,开始对照原本一笔一划的临摹。
“尔时富楼那弥多罗尼子,从佛闻是智慧方便随宜说法,又闻授诸大弟子阿褥多罗三藐三菩提记,复闻宿世因缘之事,复闻诸佛有大自在神通之力,得未曾有,心净踊跃。”
张砚抄写了几句后,发现这远比想象中困难。
繁体字的笔画复杂,而抄写经书要求极高的精确度,不能有任何错漏和涂改。
张砚的手腕很快就开始发酸,必须全神贯注才能控制笔尖的稳定。
周围安静的只能听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偶尔翻动书页的轻响,显然庵中的两位老僧抄写的速度十分快。
而张砚写废了几张纸后,终于抄完了一页。
放下笔,轻轻活动有些僵硬的手指时,张砚感到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窗外传来隐约的鸟鸣,阳光在地板上移动了微小的角度,深吸一口气,那书卷的香气仿佛也沁入了心脾,
抬头看了看对面的师祖,老人家正在低着头,专心致志的抄写着,对张砚的目光毫无察觉。
张砚见自己师祖如此认真,自己也不好喊苦喊累,只能低下头继续抄写经书。
起初张砚还是心浮气躁,一连写费了好几张纸,随着时间的流逝,张砚逐渐沉浸在其中,感受到佛法的奥妙。
如此平静的度过了一个上午,张砚的午膳都是随意扒拉两口,便又回到达摩院中那处藏经的小庵。
回到庵中,看到玄痛师叔祖还在低头抄写,张砚一愣,诧异的问道:“师叔祖,您没去饭堂吃饭吗?要不我去饭堂给您打一份回来。”
玄痛老和尚抬头看了看张砚,摇了摇头,从僧袍中拿出了几块干粮,这意思就是中午吃这些就好。
张砚见此,心中不由自主的生出一股敬意,少林寺屹立千年不倒,历代高僧大德在这其中有着决定性作用。
见玄痛老僧这么大年纪还这般孜孜不倦的抄写经书,自己也不能太过懈迨,也坐回位置,开始继续誊写起来。
当慧悟推门进来的时候,张砚还在低头抄写着。
“走吧,砚儿,天都要黑了。”
张砚听到有人喊自己,抬起头来,往声音处看去。
结果一抬头,正看到满目夕阳入眼,道道金辉洒落在慧悟的身上,好象一尊罗汉一般。
“师父,你怎么来了,我师祖呢?”张砚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你师祖去找别的师叔祖讨论你交上去那本幻罗弥天掌去了。”
“走吧,天都要黑了,等你有空再过来抄写。”
“师父,你等我一会,我还有两句就抄完了。”
张砚将最后两句写完后,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见玄痛老和尚还在抄写着经书,张砚躬身行了一礼后,跟着自己师父出了庵门。
当张砚出来的那一刻,竟然有种恍若隔世之感,一种空明的感觉浮在脑海中,到了此时张砚才真正明白修行无日月之理。
看到这落日映衬着晚霞,撒向古樟树,流漏出点点碎金。
张砚走在路上,看了看夕阳,又看了看走在前面自己的师父,追了上去,很认真的问道:“师父,你说我能出家吗?”
慧悟听了张砚的话,身形一顿,回头看向了张砚,低头笑了笑,“不能。”
“为什么?”张砚不服气的问道。
“你问出这句话来的时候,就是不能。”慧悟说完这句话后也没有管张砚,直接向自己房中走去。
张砚愣了愣神,看自己师父已经走远,也没时间多想什么,赶紧追了上去。
“砚哥儿,你去哪里了?一天不见你人影。”虚法见张砚从僧寮外推门进来后,有些好奇的问道。
“我去达摩院中抄经去了,你们呢?”张砚一屁股坐在自己床上,随意的说道。
“我们仨去罗汉堂中将以前的任务交接一番,便各自去自己师父那边练武去了。”
张砚应付了两句,便盘膝坐在床上,今天一天的抄经工作给张砚巨大的人生冲击,他迷恋这种空明的感觉。
这种感觉可遇不可求,刚才和自己师父简单的说上两句,就赶紧回到自己僧寮中,准备修行内功心法,将这种感觉植入日常修行中去。
故而对于虚法的闲聊,张砚自然没有心情搭理他。
虚法见张砚到了僧寮中,也不过多言语,直接盘膝打坐,心中虽然摸不着头脑,却也没有太过在意。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再说缘根这个胖和尚,见张砚走后,他本身并没有过多心思,只觉得送走这个瘟神倒也挺好。
可是下了值后,躺在床上,心中越想越不得劲。
辗转了半天,一骨碌从床上爬起向屋外走去。
借着朦胧的月光,缘根敲响了一间房门。
敲了两下后,便直接推门而入,不多时,里面响起了淅淅索索的谈话声,不一会缘根便神清气爽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张砚自然不知道这些,就连僧寮中三个人何时去上了晚课都不知道。
他盘膝坐在床上,神游天外,内守丹田,少林基础内功不自觉的运转起来。
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发现屋中漆黑没有任何一个人了。
从床上站起活动下筋骨,发现浑身舒坦,显然这次修炼进境不小。
再闭目感受自身丹田,发现已经有一股小指头大小内力。
张砚见此情景,心中不由的欢喜,这一番机缘胜过几日的苦修。
佛经妙典除了能化解武学中的戾气以外,还能与武学相应相成,佛法精深后学武自然事半功倍。
不过想要有这种机缘,却又有种种刻薄条件。
如虚竹,虚法等小和尚纯阳童体,年岁较小,肉身少被世间浊气污染,故而修炼出内力也较为容易,但是少年心思纯净,无法理解佛法中妙谛,修为进境较慢。
而玄渡玄慈等老和尚则与之相反,虽然佛法精深,但年岁已高,浊气入体已深,也没有这种机缘。
只有像张砚这种两世为人,前世经历过信息大爆炸的时代,虽然不修佛法,但是却对世间事物有一套别样的见解,再加此世年岁不大,修行起佛门内功自然迅速。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像扫地僧或者后期黄裳那般,读遍天下佛经道藏,从后天返先天,虽食五谷杂粮,但是精神已修成先天高手,内功进境也快的惊人。
张砚自然不知道这些,见内功已有进境,只是心中欢喜,见僧寮院中无人,便随意找了个角落,将罗汉拳和韦陀掌都打了一遍。
罗汉拳打罢倒没有新的体悟,但是当打出韦陀掌的第一招“灵山礼佛”时,张砚却产生了一番感觉。
好象自己化为一位护法战将守在山门尊敬的看着来人,不过尊敬中却有一股淡漠。
紧接着张砚又接连打出了韦陀按杵,金刚杵立等招,到了最后使出了韦陀掌的绝招昙花一现后。
张砚立马闭目凝神,仔细感悟刚才的感觉,他知道当他打出第一招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使出了自己师父口中的势。
将这一套感觉记下后,张砚又重复了一遍,与刚才相比,虽略有些差别,但却还是顺利使出。
本想再打上一遍,感觉一阵眩晕之感袭来。
张砚知道这是气血使用过度的征兆,当初学罗汉拳时就有过这种经历。
当下快步回到自己僧寮当中,也顾不得洗漱,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却不想等张砚再次睁眼时,已经是第二天寅时四刻。
“砚哥儿,醒醒。”虚竹拍了拍张砚的脸蛋。
张砚听到有人喊自己,勉强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却是虚竹这一张熟悉的丑脸。
“虚竹,你让我再多睡一会。”张砚翻了一个身后,又闭上了眼睛。
“你不怕慧悟师叔揍你啊。”旁边的虚法说道。
张砚听到自己师父的名字后,立马来了精神:“昨天惹祸被揍了,今天如果再迟到,恐怕,恐怕”
张砚完全不敢想象那个画面,不过好在昨天因为气血使用过度,没脱衣服就直接躺在了床上。
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站起,也顾不得上说些什么,直接就往外冲去。
却不想直接被虚竹拦了下来:“砚哥儿,我们去后山菜园集合还是再回僧寮中”
“还是僧寮吧!等我们回来再说,别忘了给我带两个包子。”张砚使出迷踪步,躲过虚竹的阻拦后,顺便给虚竹安排了一个任务。
到了达摩院后门,慧悟已经等在了那里:“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慧悟见张砚从远处奔来,训斥道。
“额,师父,你看。”张砚见被自己师父训斥,决定给他一个惊喜。
喘了两口气后,就在达摩院后门处打起了韦陀掌。
慧悟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自己这个徒弟的招式虽然生疏,但是却已经明显展现出了这套韦陀掌的势。
等张砚打完一遍后,慧悟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你是怎么打出来的?”
张砚也不敢卖弄,如实回答了起来。
慧悟听了后,想了想又说道:“你再重新打一遍,给为师瞧瞧。”
如此接连两遍后,慧悟还要张砚重复,却不想张砚苦着脸说道:“师父,不能再打了,我昨天晚上打了两遍差点晕了过去,重现了刚学罗汉拳时的情景,我现在已经感觉到浑身没劲了。”
慧悟道:“既然如此,那便回屋歇上一歇吧”
回到屋中,张砚一屁股坐在慧悟的床上,“师父,我感觉你好惊讶?”
慧悟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些心虚的说道:“有吗,可能是因为天还没亮,你看错了吧。”
“你不用太过骄傲,韦陀掌在少林寺中是个和尚都会,没有什么。”
“啊?”张砚本想说虚竹他们还不会,结果话到嘴边还没有说出口就听到自己师父继续说道。
“昨天我被你都气蒙了,回来的路上也顾不得传授你拳谱总纲和内功修行路线。”
“来,跪下,砚儿,你且记好了,内功运行路线不许外传他人,对着佛祖立誓。”
张砚听罢,心中一惊,本以为要到七十二绝技那种层次的武学才须发誓不得外传,万万没有想到刚学到第二套功法就开始立誓。
不过自己倒也没有传给别人的心思,见自己师父这般说了,当即从床上站起,走到佛象前扑通一声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