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坛是用青石临时垒的,缝隙里还长着顽强的狗尾巴草。礼官捧着竹简念祝祷词时,几只麻雀在坛顶蹦跶,屎点子差点掉进祭酒里。楚玄穿着那身绣野草的“龙袍”,觉得后背痒得象有蚂蚁在爬——王猛昨晚非说袍子得熏香,结果香炉打翻燎焦了内衬。
“吉时到——”礼官拖长的尾音被风声扯碎。坛下黑压压的人群骚动起来,有个西域商人操着生硬官话喊:“武王万岁!”喊完自己先愣住,扭头问同伴:“咱们那儿管万岁叫啥来着?”
楚玄差点笑场。他接过林风递来的三炷香,香杆上还沾着墨迹——显是刚从帐本上撕下来的。正要拜下,坛边拴着的祭羊突然挣脱绳子,一头撞翻供桌。果碟滚落,贡梨砸中个秃顶老汉的脑门,引得一片哄笑。
“这可不吉利”礼官脸都白了。
“怎么不吉利?”楚玄扶起老汉,捡起梨子擦擦递回去,“天地祖宗见咱们有吃有笑,才安心呢。”
话音未落,东南方突然卷来腥风。十八只尸鹫驮着个血衣人俯冲而下,竟是赵睿的心腹大将屠方!他甩出九节鞭,鞭梢系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正是留守大炎都城的老丞相的!
“楚玄!陛下送你份贺礼!”屠方狂笑,“下一个就是你爹的心!”
坛下惊呼声中,楚玄却注意到心脏表面浮着层冰霜——显然经过雪域术法处理。他银纹微亮,瞬间看破伎俩:心脏里藏着百只“噬魂蛊”,一旦爆开,全场百姓的银纹都会遭殃。
“石虎!”楚玄暴喝,“请屠将军喝杯喜酒!”
石虎抡起酒坛掷去。坛子在空中炸开,酒水遇蛊即燃,化作火网罩住屠方。可这家伙竟不躲闪,任由火焰吞没自己。火中传出癫狂大笑:“陛下有令!焚身以贺新君!”
更骇人的事发生了:火焰触及祭坛青石,石缝里的狗尾巴草疯长成藤蔓,叶片翻开露出密密麻麻的复眼!原来整座祭坛早被蛊种浸透,成了活物!
“护驾!”王猛带兵冲来,刀砍在藤蔓上火星四溅。可藤蔓断口处喷出毒雾,触者即刻僵直——竟是帝师研制的“定魂散”!
混乱中,楚玄银纹全开。道目穿透毒雾,看见屠方心脏里还藏着枚玉符——是太祖调兵用的虎符!他瞬间明悟:赵睿故意送死士来袭,真正目的是让虎符接触祭坛,激活埋在坛下的上古军阵!
“退开!”楚玄纵身跃向祭坛中心。足尖落地的刹那,青石地砖翻转,露出底下锈迹斑斑的青铜阵图。虎符感应到阵图,迸出血光,霎时地动山摇!
“哈哈哈!”屠方残躯在火中手舞足蹈,“陛下算准你会亲镇祭坛!这‘万尸诛仙阵’专杀真龙天子!”
阵图泛起血雾,雾中浮现无数持戈鬼影。更糟的是,全场百姓额间银纹突然变黑,痛苦抱头——大阵在抽取他们的魂力!
楚玄徒手插进阵眼,灰焰与血光激烈碰撞。剧痛中,他听见太祖的狂笑:“楚家小儿!朕百年前便算到今日!”
千钧一发之际,坛下传来歌声。起先是个老妪在哼摇篮曲,渐渐越来越多的人添加。没有词,只是简单的“啊——”,可万千人的哼唱汇成声浪,竟逼得血雾后退三分!
楚玄福至心灵,银纹与歌声共鸣。他放弃对抗阵图,反而将灰焰导入地脉。地底传来冰川崩裂般的巨响——竟是把阵力导向百里外的雪域冰川!
“你疯了!”太祖虚影惊怒,“冰川崩毁会引发洪水!”
“那就看看,”楚玄七窍溢血却在大笑,“是你的阵法狠,还是百姓的生机旺!”
他银纹骤亮,通过道目连接将全场百姓的意念拧成一股。农夫想起禾苗破土的韧劲,工匠念及百炼成钢的坚持,连孩童都攥紧拳头想着昨日捏的泥人。这些最平凡的念头汇成洪流,硬生生把血雾冲散!
屠方的狂笑变成了惨叫。虎符炸裂,反噬之力将他残躯碾为齑粉。祭坛青石上的复眼纷纷闭合,狗尾巴草重新耷拉下来。
风波暂息,登基典礼却彻底毁了。楚玄站在废墟里,袍袖被燎得只剩半截。他刚想说话,鼻血滴在祭坛裂缝里,那裂缝竟开出朵小白花。
“得,”王猛抹了把脸,“这下真成野菜烩饼了。”
百姓却欢呼起来。有人搬来梯子修补祭坛,有个西域少女解下披风裹住楚玄流血的右手,更有个三岁娃娃摇摇晃晃捧来块麦芽糖:“陛下吃糖,不痛痛。”
楚武元年的登基大典,最终变成全城人一起砌墙补瓦。当新月升起时,祭坛补好了,坛顶插着各族百姓献的旗子:北境的狼头纛、西域的星月幡、甚至还有面绣着锅碗瓢盆的怪旗——是玄城厨娘们献的“饱饭旗”。
楚玄踩着新砌的台阶走上坛顶,手里端着个陶碗,碗里是混了各族粮食的“百家饭”。他舀起一勺撒向大地:“今日立誓!玄楚疆土之内,绝不再有一人饿死!”
没有玉玺盖印,没有史官记载。但无数人后来回忆,当那句话出口时,所有人额间的银纹都暖得象晒了太阳。
深夜,楚玄在修补好的宫殿里查看边境急报。大炎军队后撤百里,但雪域冰川确实裂了道缝——裂缝里飘出的寒气,凝成了太祖的脸。
凌雪悄然而至,指尖抚过冰纹:“冰川下的东西要醒了。”
“什么东西?”
“太祖当年炼制的‘万魂傀’。”她凝出水镜,镜中映出冰川下的恐怖景象:无数冰封的尸骸正在苏醒,每具尸骸额间都有血红竖目,“他用百年时间,把战死者炼成了傀儡大军。”
楚玄正要细看,窗外突然喧闹起来。守军押着个疯癫老妇,她怀里抱着只白狐——狐额间竟也有银纹!
“山灵来贺!”老妇癫狂大笑,“狐仙都说武王是明主!”
白狐挣脱老妇,跃上窗台与楚玄对视。道目相接的刹那,楚玄看见浩瀚画面:山川河流的脉络、草木枯荣的轮回、甚至星辰运行的轨迹
“这是”他震撼难言。
“天地认可了你的道。”凌雪轻触冰纹,“但福祸相依,得到多少认可,就要承担多少责任。”
更深的夜色里,楚玄独自登上宫墙。怀中白狐化作流光没入银纹,道目深处多了山河倒影。他望着脚下安睡的城池,忽然明白:登基不是终点,而是更沉重征程的开始。
远处雪域方向,冰川裂缝渗出血红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