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落雷坡的血腥味还没被风吹散,稠得能糊住口鼻。雷万钧带着一身焦糊味和没擦净的血痂回来,一屁股砸进椅子里,椅腿“吱呀”响着,象是快撑不住他的力道。仗是赢了,炎狼骑先锋被九劫雷杀阵和后续埋伏啃掉大半,残兵缩回东境舔伤口去了。可惊雷阁也折了不少好手,活下来的个个灵力耗空,没个把月缓不过劲。
“妈的,东阳老狗养的崽子倒真够硬气。”雷万钧灌了口烈酒,声音哑得象磨过砂纸,听不出是骂还是夸。
议事堂里的气氛,没因为这场小胜轻松半分。谁都清楚,这不过是开胃小菜。东境主力还在后面压着,更别说帝都那边可能已经投来的冷眼光。残云盟是个打仗的架子,可光会打仗撑不起根基仗打完了怎么办?利益怎么分?规矩怎么定?之前被强压下去的心思,随着战事稍歇,又象雨后蘑菇似的,悄没声地冒了头。
楚玄这几天没怎么合眼。调兵遣将的事有苏文和石虎盯着,他大多时候就站在院里那棵老槐树下,手指搭着粗糙的树皮,闭着眼。旁人看他是在歇着,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正“沉”在青风郡的地脉里。
玺印象个过分殷勤的管家,把这片土地上所有的呻吟、躁动、窃窃私语,都没筛过似的往他脑子里塞。他能“听”到惊雷阁弟子疗伤时憋住的痛哼,能“听”到碧水门女修洗绷带时低低的抱怨,能“听”到郡守府文官拨算盘的间隙里,那一声声揪着心的叹息,甚至能“听”到城外新坟边,野狗刨土的细碎响动。
这片土地早病了,伤疤叠着伤疤,人心散得象撒了一地的豆子。光靠盟约和刀剑,箍不住。
他睁开眼,眼底深处有淡金色碎光一闪而过那是过度感知留下的残影。转身时,瞥见角落里,林风正就着一盏昏暗的萤石灯,小心翼翼地给几个年纪最小的弟子讲基础敛气诀。孩子听得似懂非懂,林风也不急,声音温温和和的,关键处反复念叨。
看着这一幕,楚玄心里那点模糊的念头,忽然清明起来。
盟,是权宜之计,是利益捆出来的。
宗,才是根,是道的传承,是能让人心真正安下来的地方。
他转身对候在一旁的苏文说:“不等了。三天后,玄道院升格,立玄道宗。我当宗主,林风做少宗主,总渠道统传承。原玄道院弟子,经考核能进内门。再设个‘执法堂’,林风兼领首座长老。通告全盟,不,通告全郡。”
苏文笔尖一顿,墨水滴在宣纸上,飞快晕开一团黑。他猛地抬头:“主公,这时候立宗?是不是太急了?各家人心还没归附,资源也没算清,何况外头还有敌人……”
“正因为外敌盯着、人心乱着,才更需要根能定住心神的锚。”楚玄打断他,语气平静却没半点商量的馀地,“不是跟他们商量,是通知。你去拟章程,要快。石虎,你调一队玄甲军,把宗门牌匾先立起来,要显眼,要够大。”
命令下得又快又硬,没留转寰的空当。
消息像块烧红的石头砸进冰水里,瞬间就炸了锅。
惊雷阁反应最烈。几个长老当场拍了桌子,说楚玄这是借立宗吞了他们,吃相太难看。就连雷万钧也皱紧眉头,琢磨着楚玄这步棋的深意,心里七上八下的。
碧水门倒安静些,水月心伤没好,只传了句话:“碧水门自是盟里一员,可道统传承是宗门根本,望楚宗主慎重。”话软,意思却硬合作行,想吞我碧水门的道统,没门。
郡守府那边更是阴云密布。李穆接着称病不出,底下小官走路都低着头,交换眼神时满是慌意。
流言蜚语跟野草似的疯长。
第三天清晨,玄道院原有的大门被整个拆下来,换上块高三丈、黑底金字的巨匾“玄道宗”。石虎亲自扛着匾额上去的,阳光下,“宗”字那一竖的笔锋,锐得象要劈开什么。
典礼简单得近乎潦草。没有鲜花锣鼓,没有八方来贺。就在牌匾下摆了个香案,楚玄换了身半新不旧的玄色宗主袍,林风跟在后面,穿的少宗主服饰也素净,小脸绷得紧紧的。
台下,各方势力的人站得泾渭分明,眼神复杂地打量着这场太匆忙的“盛事”。
楚玄没说废话,连香都没点。就站在那儿,目光扫过台下每张脸,然后缓缓抬起手。
没有惊天动地的灵压,也没有玄奥的法诀。他只是掌心向下,虚按在地上。
接着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所有窃窃私语,清清楚楚钻进每个人耳朵里:
“今日起,玄道宗立。”
“咱们修士,逆天争命,可不是为了杀人,不是为了掌权,是为了超脱,是为了守护。”
“玄道宗,传混沌道基,纳百家之长。进了这门,不论出身,不问道途从前怎么样,只问你向道的心够不够坚?胸中的正气还在不在?”
“今日,我楚玄立三则宗规,天地看着,百姓盯着:
一、道传有教无类。只要有心向道,过了考核就能进外门学基础法诀,学得好的升内门,能得真传。
二、资源按需配给。宗门管的灵田、矿脉、丹药法器,先顾着弟子修炼、治伤、宗门运转,有多的再按功劳分。
三、法度面前没差别。宗里不许私斗,不许恃强欺弱,不许叛宗。犯了规矩的,不管身份高低,执法堂都按律严惩,绝不留情!”
他的话朴素得很,没什么华丽辞藻,却象锤子似的,一下下砸在人心上。
台下还是静,可不少原本带着抵触和戒备的眼神,悄悄变了。尤其是那些小家族出身、一直缺资源的散修,还有郡里天赋平平、看不到希望的年轻人,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急了些。
不论出身?按需配给?法度无别?
这……能成吗?
就在这时,异象来了。
楚玄按在地上的掌心,似有微光一闪。紧接着,以他为中心,一道柔和却极坚韧的淡金色波纹,像投进静湖的石子,悄没声地散开,瞬间掠过整个广场,漫过所有人的脚面,还在往整个郡城蔓延。
波纹没什么攻击性,可所有人都清楚地感觉到,脚下的大地轻轻“嗡”了一声,像沉睡的巨龙翻了个身。空气里驳杂的灵气变温顺了,深吸一口,竟有种洗过肺腑的清爽。连日打仗攒下的疲惫、心里的烦躁,都淡了不少。
更奇的是,那些原本对楚玄的话将信将疑的人,被波纹扫过之后,心里的疑虑像被太阳晒过的露水,悄没声地化了一种说不出的“信服感”冒了出来。这不是强行洗脑,是源自土地本身的、温和的认可与加持。
这是气运玺印的力量!楚玄把它跟这儿的地脉融得更深了,还借着地脉气运,把“秩序”和“公正”的念头,轻轻传给了这片土地上的人!
力道虽弱,却真真切切。
雷万钧猛地挺直腰板,看楚玄的眼神彻底变了之前的猜疑,换成了混着震惊和恍然的情绪。碧水门那位女长老轻轻“咦”了一声,下意识地感受体内的水系灵力,竟比往常温润顺畅不少。就连缩在角落的郡守府官员,也惊讶地发现,怀里那枚代表世俗权柄的官印,好象沉了些?跟这片土地的联系,也更紧了。
楚玄收回手,脸色又白了些,眼神却依旧清亮。
“宗规立了,天地看着。”他看向台下,“玄道宗山门一直开着,想进来的,找苏文先生登记考核。想走的,现在就能转身,我绝不拦着。”
没人动。
短暂的安静后,第一个走出来的,竟是几个身上还带伤、穿得五花八门的散修和小家族子弟。他们互相看了看,眼神定了,走到台前,对着楚玄和林风,深深鞠了一躬。
接着,更多人走了过去。
依旧有人冷眼旁观,有人疑虑没消。可种子已经种下去了。
林风看着台下那些渐渐热起来、满是渴望的目光,看着师尊挺拔却难掩疲惫的背影,悄悄攥紧了拳头。他知道,从今天起,自己肩上的担子,不一样了。
玄道宗,立起来了。
立在废墟上,立在硝烟没散的时候,立在无数双或期待或怀疑的眼睛底下。
往后的路,还长,还难。
楚玄抬眼望向城外远方那里,东境大军卷起的尘烟,好象更浓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