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云盟的战旗还在城头挂着,露水顺着旗角往下滴,玄道宗的新匾却已让整条街静得落针可闻。宗门正堂里炭火烧得噼啪响,火星子蹦得老高,却暖不透一屋子人眉眼间的冰碴子。
楚玄坐在上首,指节无意识地叩着紫檀木扶手,咚咚声在安静的堂内格外清淅。底下分两列坐着的人,衣袍颜色分得明明白白——玄道宗的青、惊雷阁的紫、碧水门的水蓝、郡守府的官绿,还有几个刚投靠来的小家族代表缩在末座,大气都不敢喘。空气绷得象张拉满的弓,稍一碰就可能断
“按功分配?说得倒轻巧!”惊雷阁那暴脾气的张长老猛地一拍茶几,茶盏“哐当”乱跳,茶水溅了满桌,“前线弟子拿命换回来的矿脉,难道要分给那些连山门都没出过的窝囊废?”
碧水门的女长老抬手拂了拂水袖,声音柔得能滴出水,话里的钉子却扎人:“张长老莫不是忘了,没有我门药师没日没夜炼丹疗伤,贵阁弟子能不能活着从战场上爬回来,还两说呢。”
郡守府的师爷缩着脖子记帐,笔尖在“灵矿份额”那一栏抖了又抖,墨点晕得一团糟。
苏文坐在楚玄左下首,面前的玉简堆得象小山。他忽然轻咳一声,声音不大,却象根针扎破了紧绷的气囊:“据帐册记载,惊雷阁上月伤亡抚恤花了一千三百灵石,碧水门丹药成本折合成灵石是两千七百。要是按市价算……”
他话还没说完,堂外突然传来凄厉的哭嚎。一个浑身是土的老农冲破护卫阻拦,“扑通”跪在堂前石阶上,额头往地上磕得砰砰响,血都渗出来了:“青天大老爷们快做主啊!王教习他、他强占我家三亩灵田,说我儿战死沙场,田就该充公……那是我家祖传的活命田啊!”
满堂瞬间没了声。那王教习是惊雷阁的外门管事,此刻脸白得象纸,慌慌张张看向张长老。
楚玄叩击扶手的指节停了。
他缓缓起身,玄色宗主袍的下摆扫过地面,竟带起细微的气流涟漪。没看那老农,也没看脸色各异的众人,只往堂外那株半枯的老槐树走。树下,林风正领着几个半大孩子练基础引气诀,孩子们脸上满是泥和汗,眼神却亮得能灼人。
“石虎。”楚玄忽然开口。
“在!”铁塔似的汉子往前踏一步,甲胄“哐当”响。
“把王教习拿下,封了他的家产。清点所有‘战利灵田’,原主人还在的,一律还回去;没主的,划进宗门公产。”
“得令!”石虎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大手直接抓向面如死灰的王教习。
“楚宗主!”张长老急得站起来,“这……这不合规矩啊!战后收缴东西,本就是常例……”
“常例?”楚玄转身,目光第一次锐利得象出鞘的刀,“所以就能抢人祖产,寒了烈士家属的心?”他袖子里滑出一枚暗金玺印,不是真的玺印,是气运凝成的虚影,悬在掌心慢慢转。“从今天起,玄道宗立三条铁律——”
玺印泛着微光,堂前地面竟跟着浮现出淡金色的古老纹路,像大地的血脉在悄悄醒过来。
“第一,侵吞同门财物、欺负凡人的,废了修为,赶出宗门!”
纹路里腾起一道赤金光焰,灼得众人灵台一颤,连呼吸都滞了滞。
“第二,打仗时临阵脱逃、私吞战利品的,斩立决!”
第二道纹路泛起血红色的光,森然的杀气逼得几个修为弱的弟子往后退,腿都软了。
“第三,”楚玄声音突然沉下来,玺印虚影猛地放出亮闪闪的光,“背叛宗门、勾结外敌,或是跟外域有牵扯的——”
轰隆!
地面的金纹突然缠在一起,变成一座狰狞的囚笼虚影,笼里隐约有雷火滚,发出让人牙酸的碎裂声。
“炼魂灼魄,永远镇在地脉里!”
最后四个字像惊雷炸响,整个青风郡的地脉都跟着嗡嗡震。堂外的老农呆站着,浑浊的眼泪往下掉,滴在发光的金纹上,竟被悄悄吸了进去。
满堂还是没声。张长老张着嘴,之前那些争功推过的心思,全被这跟天地呼应的威严碾得稀碎。
楚玄却突然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丝,掌心的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林风惊呼着想上前,被他抬手拦住了。
“苏文。”他声音有点哑,“用玺印当根基,连着地脉,铸一块‘山河铁卷’。以后所有的功过是非,都让地脉记着,铁卷上公示出来,没人能改。”
苏文深吸一口气,眼里爆发出光:“属下……领命!”
“林风。”
“弟子在!”少年攥紧拳头,指节都白了。
“执法堂今天就开堂办事。第一个案子,就审这灵田纠纷——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审。”
人群里炸开了锅。修士之间的纠纷,向来都是关起门来处理,啥时候对凡人公开过?
三天后的执法堂首审,场地设在城西集市口。临时搭了个高台,台下挤满了伸着脖子看的百姓,还有神色各异的修士。王教习被铁链锁着,跪在台前,那老农和他瘦弱的孙子跪在另一边。
林风坐在主位上,身后站着两个玄甲军士。他手心全是汗,声音却稳:“王教习,你可知罪?”
王教习梗着脖子:“属下为宗门收缴敌人的财产,有什么错?”
台下“嘘”声一片,还有人扔了烂菜叶。
林风不再多话,只把手按在面前一方新铸的黑色石碑上——那是“山河铁卷”的副碑。碑面泛着光,竟显出了当天的景象:王教习怎么带人强拔田里的青苗,老农儿子在战场上怎么战死的,甚至王教习私藏了多少灵石,都看得清清楚楚!
铁证如山,半点儿假都掺不了。
王教习脸白得象死了人。台下百姓炸开了:“仙师老爷……真的给咱们凡人做主啊?!”
就在林风要宣判的时候,意外突然发生!
一道几乎融进阴影里的细针,悄没声地刺向林风后心!速度快得连石虎都只来得及瞪大眼,没反应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林风腰上一枚不起眼的木符突然炸开——是楚玄早埋下的混沌气印!气印炸开的波动不光挡开了毒针,还顺着缠上了偷袭者的手腕。
偷袭者惨叫一声,手腕像被太阳晒的冰雪似的,化了!他猛地扯出一张符录想跑,却发现周围的空间像凝固的琥珀,动不了了。
高台角落,楚玄不知啥时候出现了,指尖一缕混沌气像钓线,轻轻扯着那片凝固的空间。“帝师派来的耗子,”他声音冷得象冰,“倒会挑时候。”
他五指一握,那刺客连同一圈扭曲的空间,被硬生生“扯”到台前,“砰”地砸在地上,动都动不了。
全场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楚玄却没看那刺客,只走向台前,目光扫过慌了神的百姓和震惊的修士。“宗规刚立,就有人急着来试试厉害。”他抬手,那方副碑的光更亮了,“林风,接着审。该杀的杀,该还的还。”
他顿了顿,声音传遍全场:“玄道宗的规矩,不只是宗门里的法。只要在青风郡地界上,不管是修士还是凡人,都受这规矩护着——也得受这规矩管着!”
太阳穿过云层,照在那枚高悬的“山河铁卷”副碑上,碑上新刻的宗规条文冷得象铁,却莫名让人心里发烫。
林风深吸一口气,看向台下老农那双浑浊又满是期盼的眼睛,终于重重念出了判词。
惊雷似的判决落下,血光溅在地上。之后,灵田的地契被郑重地交到老农手里,老人手抖得厉害,眼泪掉在契纸上。
一场审判,斩了蛀虫,定了规矩,揪出了暗探,也在人心深处……真正立起了一座无形的山。
楚玄转身离开时,没人看见他袖子里的手指微微发抖,嘴唇白得吓人。以金丹的修为,强行用玺印连地脉、显出铁卷、隔着空气抓元婴期的刺客——每一件都是跟天对着干的事。
但他的脊梁挺得笔直。
刚立的宗规还烫着手,暗处的冷箭已经上了弦。这玄道宗的山门,终究得用铁和血,一寸寸夯实在青风郡的风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