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咔哒。
洛文的脚步声在铜板与钢丝网上回响。
追随着光源一路前进,巨大的黑影终于屏蔽了天空,一点点地在大雾中显现出来原本的形貌。
蒸汽、活塞、齿轮。
机械造物的结构在半明半暗中显得那么挣可怖。
从这种结构来看,这是很明显的哥布尔的科技,
来到了锻星重工的地盘了吗?
诺纹妲抬起头,看着从机械结构中喷出的蒸汽升入天空,化作烟雾。
这便是这些大雾的源头?
齿轮转动的声音、活塞抽动的噪,蒸汽喷发的鸣。
噪音逐渐震颤的耳膜阵阵发痛,一扇厚重的钢铁大门逐渐在两人面前浮现。
“这是在对我们发出邀请吗?”
越是接近,那扇钢铁大门就越是比诺纹妲想象的要高大,一直到步行了整整十五分钟,那扇钢铁一样的大门终于出现在面前。
而大门上,印着一个早已经残破,掉漆,不再完整的标记。
即便是残破不全,诺纹妲也能依旧认得出它的模样一一青蓝之手的标记,那群哥布尔引以为傲的图案。
看来,自己等人不光是来到了锻星重工的地盘,还一下子找到了元凶所在。
探明真相的喜悦让诺纹妲情不自禁松了一口气,她拍了拍洛文的脑袋。
“放我下来,我过去看看。”
“恩。”
洛文抬起了手臂,将诺纹妲小心翼翼地从肩头抬了起来,安稳地将她放在地上。
诺纹妲快步小跑,如今两人距离那大门只不过剩下三十米的距离,很快,诺纹妲接近了那扇钢铁大门。
靠近了看时,那扇大门已经抬头也看不到顶了。
粗略估计,得有个三十米多高吧。
这三十米之高的巨大铁门难以想象是用什么工艺锻造出来的,不,不说锻造了,就单纯把这个东西立起来当门都很恐怖了吧?
要知道埃尔文皇都的城门也才五迈克尔,自己那魔王城的大门号称无坚不摧,高度也没有这么夸张啊。
“洛文,过来试试,你能把这个门推开吗?”
“恩。”
洛文快步上前,走到大门前之后,不假思索地伸出了两只手贴在大门上,随后用力地向前推动。
随着沉重的,轰隆轰隆宛若雷鸣一样的声音,大门缓缓敞开了一条容许洛文通过的缝隙。
内部机械结构轰鸣运转的声音变得愈发的响亮,洛文抬起了手臂,缓缓地沿着缝隙走了进去。
紧随其后的诺纹妲在穿过门扉的时候大致测量了一下,她手头没有精准的工具,不过用自己的手臂来丈量,姑且能看得出,这扇门的厚度绝对接近一米了。
按照钢铁的密度,这扇大门的高度,厚度,诺纹妲在大脑内粗略的估算了一下这扇大门的重量。
得到结果后,诺纹妲的脸色些微发生了变化。
她抬起了手,按住了大门的一边,轻轻推动一下。
大门纹丝不动。
是了。
纹丝不动,才是合理的。
“洛文。”
站在门扉处,诺纹妲抬起头,看着已经往前走出去三十多米的洛文。
直到诺纹妲呼喊,洛文才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
那双眸子澄澈而透亮,倒映着诺纹妲的身影。
“怎么了?温答?”
诺纹妲定定的扶着那冰冷的钢铁大门,门内的世界十分的灼热,的蒸汽不断喷涌,遮挡住了洛文后方的道路。
看着信徒那熟悉的表情,诺纹妲抽了抽嘴角。
她再度捏了捏那扇大门,沉重,结实,毫无疑问的钢铁铸造。
即便有轴承,即便考虑进去工程学里面常用的滑轮,即便考虑进去各种各样的因素—即便穷尽诺纹妲的想象。
“这扇大门—如果是铁的话,它的重量极有可能超过了两百五十吨呢——”
诺纹妲抽动着嘴角,干笑着。
她很清楚,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她的目光缓缓下移,不再看洛文,而是盯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咕嘟。
诺纹妲吞下了一口口水。
“洛文,向饱腹之神许愿吧,许愿她会现在大笑出来,载歌载舞,怎么样都行,做什么蠢事都可以。”
“—嗯?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突然一”
“闭嘴!许愿就是了!”
一如既往听话的洛文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他或许忠实地在心中许下了愿望吧。
诺纹妲屏住呼吸,等待着自己这并不由自己完全控制的身躯因为洛文的愿望,而被迫做些哗众取宠的举动。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什么都没发生。
诺纹妲颤斗了一下。
果然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知道。
她只是绝望的盯着那段洛文独自前行的距离,双腿无力地瘫软下去。
“是黑暗吗—是我看见那些光怪陆离的影子,选择闭眼的时候吗——
“怎么了,温答。”
洛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关切的向着诺纹妲一步一步的靠近。
“别过来。”
诺纹妲陡然拔高了声音,她扶着铁门,抬起眼睛。
黑色的眸子里泛滥出微微的幽紫色光芒。
“你——到底是谁?””
“我是洛文啊?”
洛文对于诺纹妲的发问十分奇怪,他歪着脑袋,和诺纹妲印象里的那个大男孩一样无知,愚蠢。
“是吗,你是洛文啊——”
因为使唤的太过随意,她忘了。
她习惯了洛文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所以她忘了。
忘了洛文也是人,忘了洛文也会恐惧。
忘了洛文在目睹过齐尔芙拉的死状之后,其实心里面一直在害怕,这份害怕体现在他仅仅捏着自己脚踝的双手上,体现在他奔跑时一直保持着的沉默上。
直到洛文轻而易举地推开这扇大门,自己才终于察觉到,刚刚洛文没有任何尤豫地就把自己放了下来。
是大罪再一次附身了吗?
不会,洛文的眼晴还是保持着原来的颜色,身上也没有散发出来任何恐怖的威压。
他只是乖乖地听从诺纹妲“别过来”的命令,象是个令行禁止的人偶,站在原地看着诺纹妲。
他在等待诺纹妲的下一个指示。
诺纹妲荒诞的笑了起来。
“齐尔芙拉当时是花了多久才察觉到这一点的?难怪,难怪,她会让你一个人去调查雾妖世界啊·那家伙如果真的喜欢你的话,现在的心情一定比我复杂一百倍,难受一百倍吧。”
她扶着大门,站了起来,一步一挪地向着工厂内部前进。
她的脸色铁青,身旁的洛文想要伸手过来扶,却被诺纹姐用力地一巴掌推开。
“滚开,别碰我,你不是我的信徒,我的洛文—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但是——
滚。”
“为什么要骂我?温答,我做错什么了吗?”
“别用那副蠢样子跟我说话!!”
诺纹妲愤怒的爆吼一声,洛文茫然一惬。
随后,那灰发的青年人身影产生一阵扭曲,化作了一团淡淡的薄雾,消散不见。
这座印着青蓝之手标记的工厂里,只剩下了诺纹妲一个人。
她查拉着脑袋,难过的抬起手捂着心脏。
在剧烈的两声喘息之后,她把手伸进了储物袋里,掏出了一枚小盒子。
“如果他消失了的话—”
打开盒子,诺纹妲从里面拿出来了一顶布满裂纹的漆黑王冠,戴在了自己的头顶,
在破碎的王冠加持之下,诺纹妲的身体逐渐成长,复盖在体表的衣物被撑开,撕裂。
年幼少女的身姿在向着成熟女性转化,伴随着布帛裂开的声音,黑色的布片掉落在诺纹妲的脚下。
她踢开了不合脚的鞋子,抬起手,漆黑的权杖凝聚成型,支撑起了她的身体,让她直起了腰来。
“齐尔芙拉在这里待了百年,半卓尔寿命的极限也不过如此了啊。”
“我能撑多久呢?”
魔王回过头,看向来时的方向。
在短暂的尤豫之后,她摇了摇头,扶着拐杖,向着大雾的深处一步步走去。
“我是神灵,最擅长逃跑,有花不完的寿命,曾经单杀过至高天使的神灵。”
“我有的是时间与耐心陪你虚耗下去。”
“等着吧,再洛文明天晚上回到这里之前,我会把你这破城查的一清二楚。”
“不到两百年的光阴而已,我耗的起。”
新历615年,9月7日,上午9:12分洛文幽幽从柔软的床铺上醒来。
他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睛。
一股牛奶的香气从不远处飘来,让他这个受不了饿肚子的饱腹信徒肚子发出了骨碌碌的叫声。
随着房间门打开的声音,洛文抬起头,看到一个绿色皮肤的小个子捧着一个木头托盘,一摇一晃地走了进来。
“洛文伯伯?”
那个小个子的声音稚嫩的宛若孩童,不过从光秃秃的脑袋,尖长的耳朵,以及大大的鼻子来判断,这是一头哥布尔。
面对魔物,洛文先是本能的紧张,不过在嗅到了这头小哥布尔身上熟悉的味道之后,
他放下了心来,只是疑惑地问道:“你是?”
“我叫铆钉,你就是爸爸经常念叨的洛文伯伯吧?”
小哥布尔倒是没有丝毫的紧张,面对这位以猎杀魔物为生的传奇冒险者,作为魔物中最弱小的个体,连拖着盘子都费劲的小孩磨蹭着身子走进了房间,将托盘举到了洛文面前。
托盘里头放着一杯牛奶,一盘三明治,三明治上还印着一个图案,是个手套的轮廓,
那是他们青蓝之手的标记。
如果是队长在这里,一定又要笑话他们什么东西都喜欢印标记的毛病了吧。
如果是温答在这里“温答呢?”
饮下一口牛奶的洛文猛然想起来了什么,紧跟着,雾中世界的记忆宛若潮水一般涌入了大脑,刺痛的他没拿稳手里的杯子,热腾腾的牛奶哗啦一声洒在床上,玻璃杯也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名为铆钉的小哥布尔怪叫一声,连忙放下托盘,不知所措地看向捂着脑袋的洛文。
“大伯,怎么了?你没事吧?”
“铆—铆钉,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温答呢?你有没有见到温答?一个人类的小女孩,和我一样的灰色头发,眼晴是黑色的——”
“没有,二伯父只把你一个人背回来的,说你睡在大街上。”
“温答温答也—”
洛文哆嗦了一下,连忙从床上爬了起来,他扭头对着铆钉道歉了一声,推开房门跟跑着跑了出去。
洛文神父极少浪费食物,这可以说是他破天荒的头一回。
穿过了走廊,推开了大门,洛文跑到了大街上,面色难看的呼喊:“温答!温答呢!?”
他甚至没有穿着鞋子,双脚踩踏着肮脏的路面。
“温答,温答!!!”
宛若一个失心疯的病人,在大街上大喊大叫。
来往的行人都异的看着洛文,有人认出来了他就是最近那几天频繁出现在报纸上的教皇冕下,可无人知晓他要查找的那个温答到底是什么东西。
或许是走丢的小狗小猫,也或许是他要找寻的什么人。
洛文慌张无措地沿着大路呼喊,喊到嗓子都嘶哑了。
他呆愣在原地,左顾右盼,茫然地试图从人群中找寻出那个自己昨晚代入大雾中的身影。
琥珀色的双眼茫然而呆滞地看向前方,身后传来了哥布尔的呼喊声,洛文也全然没有听到。
他只是僵硬的象是个石碑一样立在原地,
心脏跳的很快,很难受,很憋闷。
忽然,往来的人流之中,一个跌跌撞撞的影子挤开了人群,怀抱着油纸袋,快步小跑了过来。
一头明亮的宛若橙子一般的短发出现在洛文的视野中。
洛文呆呆的低下头,看着跑到自己面前的少女。
“啊—”
他张开嘴巴,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少女因为在人群里拥挤,气息喘的不是很匀实,她弯下腰喘息了好大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关切地看着洛文。
“洛文先生,您怎么会在这里?我刚刚听您一直在大喊——””
来者是饱腹神教的第三名信徒,黑啼街的幸存者首领,名为阿露椰的少女。
她的眸子紧张地盯着洛文,抬起抱着油纸袋的手,轻轻地握住了洛文的骼膊。
“洛文先生,温答大主教她怎么了?”
是了,自从进入教派以来,阿露椰就一直固执地称呼温答为大主教。
因为按照年龄来算,十五岁的阿露椰要比外表只有十二三岁的温答年长不少。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洛文仿佛溺水之人看到了最后一根稻草,惊,惊喜,激动,紧张。
他抓住了阿露椰的手腕,不敢置信地问道:
“你—你还记得?”
“啊,记,记得什么?”
“温答,你记得温答,对吗,你没忘记她是不是!?”
“嘶———有些疼。””
阿露椰的手腕被捏的有些痛,但是看着洛文惊慌失措的样子,她把另一只手深入了油纸袋里,从里面取出来一枚软软的肉包子,塞到了洛文的嘴里。
而后,她起脚尖,象是在黑啼街抚慰那些时常因恐惧而担惊受怕的弟弟妹妹们一样,轻轻的揉了揉强大的洛文先生的脑袋。
“当然,温答小妹可是饱腹神教我们的大主教呀,我怎么会忘记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