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精灵们走得差不多了,只留下那位独眼的卓尔守护在坟场。
他默地坐在花圃与石碑之中,在这里躺着他的同伴,亲族,长辈。
在离开幽暗地域之前,那些人一次又一次地向他描绘着地上世界的美好。
也包括,如今安静的躺在水晶棺内的老人。
他是那位老卓尔的学徒,是她最优秀的学生之一,也是她亲手带出来的孩子里,唯一一个还活下来的。
独眼卓尔捂着自己缠着绷带的眼睛,偻着的后背让他显得格外的苍老。
他今年六十八岁,放在人类世界已经是可以考虑退休的年纪,但他是生长在幽暗地域的纯种卓尔,以暗精灵的血统来判断,他如今才只不过是壮年,还远不到露出这副颓然暮态的时候。
很少有男性的卓尔能够活到他这个岁数,在幽暗地域,卓尔是原始而纯粹的母系社会,男人生下来就是生育工具、奴隶,甚至是献祭给蛛后罗斯的活祭品,重度的劳累与当做祭品的宿命让男性卓尔几乎从未将自然死亡考虑入自己的结局之内。
所以,他很感恩自己的导师。
齐尔芙拉女士总是将人类人类的挂在嘴边,她不知道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总是认为自已是人类,而他们那些男性卓尔也是人类。
甚至是导师带向幽暗地域的精灵、人类,都对那位优秀的女性有倾慕之情。
是弱者对强者的羡慕,是被救者对施救者的感恩,是男性对女性的青睐”
可连同他在内,所有人都将那份爱慕压在了心底,
齐尔芙拉女士丝毫不避讳地向别人表示自己对那位已经死去的国父的爱慕,大家都知道她已经名花有主,并且心里面从未放下过那个男人。
其实,如今的塔尔巴斯没多少人记得这个所谓的“国父”。
当初因为资源短缺,被迫从地面迁移至幽暗地穴的“原生民”已经所剩无几,或是不适应幽暗地穴恶劣的环境,或是生命走到了尽头。
迄今为止流传下来的记录里,并没有那个洛文帮助塔尔巴斯这个文明创造多少伟业的事迹。
只写着他进入了雾妖的地盘,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廖寥数笔,却因为齐尔芙拉女士的执着,担上了国父之称。
其他人对洛文是导师在记忆里对他美化太多了吧,他的确回到这里找寻导师的下落。
可他没有任何斗志,对害死导师的雾妖也没有任何仇恨。
他就象是个误入这里的旅人一样,木木呆呆地,身边还带了个女性。
或许,那个女性是洗脑了他的雾妖,也或许,那是他的子嗣,后代什么的。
“师啊您就是为了等待那样的人—执着于重回地面么—
“那个,先生。”
这声国父他喊得有些嘲弄。
那些年轻的暗精灵并未听过齐尔芙拉女士亲口和他们讲述洛文的故事,因而对那个男人并不放在心上。洛玛,则是故意用这声国父来恶心那个根本德不配位的男人的。
不过,洛文并未感受到暗精灵话语中有什么含义,他只是背着诺纹妲,向暗精灵发问:“通往地面的道路还是刚刚那条吗?我下来之前把井盖弄坏了,是不是还得返修什么的?”
“怎么你要去对付那些雾妖?”
“谈不上对付,我想去看看。找寻一下我上次离开的原因,说来你可能不信,我距离跟小芙拉分开才过了一个晚上。”
“—沿着原路返回就好。地面那些带伞盖的房子是我们已经占据的局域,那些雾妖不敢入侵的。想要调查雾妖,你要在地面上走一段不短的距离。”
“哦。”
洛文哦了一声,没有多跟这个暗精灵说什么,背着诺纹妲自顾自地往来时的方向走去听到脚步声走远了,洛克·洛玛缓缓睁开了浑浊的眼睛,看向了诺文的背影。
用嫉妒而酸涩的语气,低声呢喃了一句。
已经不知道入夜多久,洛文沿着来时的路一道返回,终于从塔尔巴斯人好奇的目光中得以解脱。
作为冒险者,他为数不多的优点就是认路能力比其他人强一些,抓着扶梯,洛文一路向上攀爬,穿过了那圆形的并盖口,再度折返回了那路灯铮亮,道路金黄的“技之场诺纹妲想要从洛文的后背上跳下来,可洛文固执地抓着她的脚踝。
“遇到了敌袭我会拼命地跑的,想去哪里就尽管和我说。明白吗?”
齐尔芙拉的死似乎并未像诺纹妲想的那样,对洛文毫无影响,虽然这个迟钝而乐观的男人没有表现出来,但是从脚踝传来的抖动可以查觉得出。
洛文在害怕。
这是个极少在洛文身上能够感受到的情感。
如果是那头恶魔在这里,说不定会很愉快地开始吸收吧。
“—我哪儿也不去,背好我哦。”
诺纹妲温柔地弯下腰来,两只手抱住了洛文的脑袋。
“那么,随便挑选一个方向。冲刺!”
“恩。”
如同踏入大雾之时那样,洛文迈开两条腿,沿着金黄的道路,向着路灯照射不到的浓雾处开始了奔跑。
十秒。
一分钟。
十分钟。
半小时。
鞋底撞击着路面的声音在浓雾里面回荡,滴滴答答的,象是奔向午夜的秒针,路灯昏黄的光在雾气中折射成琥珀的颜色,与洛文的双眼别无二致。
大雾愈发的浓郁,诺纹妲楼着洛文的双手有些酸涩。
从出生到现在,她还是头一次被人背看。
她不象是那些高贵的神子,只是个弱小的神界精灵偶然间得到冠冕的选中,才成为了神低。
她没有父母,没有亲人,如今这个模样是她接受冠冕之后被赋予的形态,而魔王那副身材也并非源于成长,而是她认为的,如果自己的身体能够成长,将来会是什么模样。
诺纹妲其实讨厌自己现在的这个身材,正是因为矮小和纤细,她才总是会在神界被人欺负,被人瞧不起,被人当做小野狗一样踢来踢去。
可她现在有点喜欢了,因为这样可以被洛文背在后背上,在大雾中弛骋。
可以尽情的,享受着来自信徒作为家人的关心。
如果-能够这样奔跑下去就好了,让这条道路无限延伸,自己就这样赖在他的肩膀上。
好象———也不错。
诺纹妲的眼睛有些暗沉,她想要闭上双眼。
不。
不对。
在眼皮合拢之前,诺纹妲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强迫着自己因痛觉而再度睁开眼睛。
自己因为复杂的环境一直忘记了思考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为什么进入这座技之场的条件是黑暗?
这是个很奇怪的条件。
哪怕仅仅只是陷入了短暂的黑暗,都会从那个大雾的街道中被传送出来,来到这里。
按照一般的逻辑思考,是为了不想让人看出传送法阵运转的方式。
但是有这个必要吗?
传送法术是极难的魔法,只有达到了“大法师”级别的法师才能够自如使用,其限制条件何其之多,更不用说构建一座传送法阵了。
精通传送魔法是诺纹妲引以为傲的事情,因此,她清楚构筑一个传送法阵所需要消耗的资源和花费的力气。
但,自己进入这个幻境的原理应该不是传送法阵啊?
传送法阵是在同位面的跳转,可这流速不同的世界分明是另一个空间。
诺纹妲并不精通空间魔法,所以她完全想象不出要将“陷入黑暗”作为进入这大雾之城的必要条件是什么用意。
在搞清楚这点之前,诺纹妲并不敢放心的合眼。
她有些害怕。
灯光渐渐地黯淡了,可是大雾依然浓郁。
诺纹妲将注意力从洛文身上转移到四周,她隐约在雾气之中看到了黑色的人影。
那些人影有的伫立在原地,有的欢快的跑动着。
这些人影发不出来任何的声音,只是自顾自的在大雾中活动。
洛文所奔跑的前方也有这种人影,可是那些人影很快在洛文接触之后就消散了,并没有实体。
那是些什么东西?
“洛文?”
诺纹妲下意识地用大腿夹紧了洛文的脖子,感受到蹭着自己腹部的头发,诺纹妲情不自禁的呼唤出声来。
“恩,我在的。”
洛文回应了她的声音,这让诺纹妲感觉到安心不少。
她低声的对着洛文耳语道:“现如今咱们已经完全陷入了浓雾里面,如果真的有那什么雾妖存在,它们早应该跳出来袭击咱们才对了呀?”
“是啊。”
洛文皱起眉头:“雾妖那些家伙脑袋很不灵光,只要大雾浓到一定程度就会跳出来攻击。可是到现在了,我还是闻不到任何雾妖的味道。”
对于洛文的鼻子,诺纹妲十分自信,这家伙可是仅仅凭借着噢觉就看破了自己所有伏兵设置的怪胎。
他说没有,那么这大雾中就一定没有。
可是跑了这么久了,兰顿巴坦的首都【饶金】总共就那么大点地方,以洛文的速度来判断,现如今早该看到城墙了才对。
感觉到不妙,诺纹妲轻轻地拍了拍洛文的脑袋。
“不要继续向前了,我们往回跑吧。”
“恩。”
诺纹妲从怀中掏出来了计时用的钟表,洛文方才一共向前奔跑了四十三分钟。
“还是老样子,如果我们这次折返不回去,咱们就砸地板。黄铜的路面你应该砸的碎吧?”
“应该没问题。”
再度折返,大雾依然浓郁。
洛文一个劲的往前奔跑,可是交叠重复的大雾变得更加浓郁起来。
更甚至在东北方向,象是镜子照着一样,有着另一个背着少女的黑影迎面向两个人跑了过来“那是什么?”
随着洛文的奔跑,那漆黑的影子与洛文擦肩而过。
接下来,就好象是一头撞入了万华镜的世界中一样,大雾中的影子不再是行走仿徨的路人,而是诺纹妲和洛文的身影,无数的身影。
他们有的从西侧出现,有的从东北方,有的从斜向的空中,有的从地面里钻出。
并不遵循特定的规律,无数黑漆漆的少年背着少女的影子交错出现,或是与二人擦肩而过,或是直接撞击过来。
全都没有实体,全都是幻象。
仿佛这座雾中之城已经不再将自已伪装成一个正常的空间,而是向着二人露出了疗牙,彻底地揭晓了自己的无序与混沌。
越是聪明的人,就越是害怕自己理解不了的“异常”。
诺纹妲恐惧的紧紧抓着洛文的脑袋,她现在无比庆幸这傻大个一开始就建议背着她闯入这片大雾。
手中紧紧着的钟表,因为过度的握力,已经能感受到自己的混乱的血管搏动与钟表的滴答运转混合在一块。
压迫力恍若涌入海中旋涡的污水,越是前进,大雾越是浓郁。
方向已经彻底混乱,灯光也消失不见,地面完全断绝。
失去了光源,可周围的一切却看得清清楚楚。
物理法则在这里已经失去了作用,随着大雾渐浓,他们似乎完全陷入了主宰着这里的神雾之中。
诺纹妲不甘心的抱着洛文,从刚才开始,洛文就一直沉默着。
她情不自禁地问道:“洛文,你现在奔跑的方向还是直线吗?”
“是。”
洛文回应的很冷静。
这份冷静听不出来任何恐惧。
明明,大雾已经迫近到了这里。
抓着自己双腿的手掌依旧温热,但是却不再颤斗。
就仿佛,洛文已经坚定了什么决心,带着诺纹妲一直向前奔跑。
在洛文的后背上,诺纹妲出于恐惧和担忧,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那光怪陆离的场景。
冷静,一定要冷静。
自己会跟着洛文来到这里,是因为自己足够擅长思考。
我该恐惧的是未知吗?不是。
我不该恐惧。
这片空间解开了伪装是好事,一定是我们找到了它的什么弱点。
当初的齐尔芙拉是不是也发现了什么?
洛文到底为什么会一个人回来,他为什么只能保留片刻的记忆?
按照那块大石碑上的记载,大诞历前9年是洛文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而大诞历前4
年,洛文孤身一人闯入雾妖的世界中,自此香无音频。
期间存在整整5年的时间空窗期。
为什么洛文只记得和齐尔芙拉刚刚进入这个世界那一晚的记忆?
徜若他真的是那个能够保留记忆的特例,为什么会遗忘了那五年的部分?
这些都是疑惑,自己一定要想办法解开,不能胆怯,不能胆怯,不能胆怯。
我可是他所信赖的神灵啊。
鼓起勇气,诺纹妲再度睁开眼睛。
洛文的脚步,也随着诺纹姐睁开眼睛而停下。
出现在两人面前的不再是迷雾,而是两盏硕大的探灯。
在这被泰诺玛判断为能源匮乏的城市,公国那样大规模使用的探雾灯并不多见,可这两盏暖黄色的巨大探灯就好象是升于天空中的暖阳一样耀眼。
空气中回荡着的噪音,每次噪音响起,大雾就变得浓郁一分。
洛文放缓了脚步,长距离的奔跑让他也忍不住有些疲劳,一步一挪的,他背着诺纹妲走向了前方。
巨大的轮廓,仿若匍匐于地面的泰坦,逐渐在大雾中呈现面容。
诺纹妲的心脏扑通直跳,虽然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但是她现在十分确信。
出现在前方东西,关系到这雾中之城的内核所在。
因为那阴影太过巨大了,大的完全不象是人类能够创造出来的建筑,越是接近,那阴影就会愈发巨大。
脚下的道路也再度出现,不过不是打磨过的黄铜路面,而是大片大片完整的切割成正方形的铁皮,用铆钉固定在钢丝铁网之上。
沿看光一路前进,他们将接近“真相”的所在。
不过我们现在真的做足了准备,去面对这轻易从雾中浮到我们面前的“真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