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园峡之败虽己相隔多日,可汉军军营中残存的颓丧之气,仍像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笼罩在每一位将士心头。
营中的旌旗耷拉着边角,皱巴巴的缩成一团,仿佛与士卒们低落的士气相互呼应。
往日里操练时震天的呐喊声,变得稀稀拉拉,就连该负责巡逻的士卒,也大多垂着头,脚步拖沓,眼中满是败战后的浑噩。
周慎决心振作,在李拙和傅燮的陪同下,走出营帐。
站在帅帐前,他望着这般景象,指节不自觉地攥紧。
“皆我之过啊!”
周慎不免有些悔恨。
自己身为右军统帅,战败之后,没有及时采取措施,恢复士气,才让营中情况变得如此糟糕。
若再不整饬处置,恐怕营中汉军别说和叛军作战,就连拉出去操练都不一定能行。
“我看还是要先想些办法,重振将士们的士气,打消营中颓丧畏战之心。”
李拙一针见血的指出。
若按照汉军如今的情况,去和韩遂交战,估计也只是再送给他一场大胜而己。
非得激励士气,挑起士卒的奋战之心,才堪一战。
傅燮同样颔首道:“不错,当务之急便是如此。”
周慎捏着拳头,向李拙和傅燮承诺。
“三天时间,我定然让将士们恢复士气。”
李拙和傅燮也都说道:“我等亦会襄助。”
随后,三人又商量了一番,各自承担些任务,便分开行动。
周慎身为主将,当以身作则,需要带人巡营,慰问伤卒。
他将各级将官全都召集到自己的大帐。
等人差不多来齐之后,周慎一改前些日子的颓废,精神昂扬,朗声吩咐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传我将令,我要亲自巡营!”
军令传下,各营校尉虽心存疑虑,却也不敢怠慢,纷纷召集麾下士兵。
周慎带人亲自巡视各营,见到士卒们面带哀痛,懒懒散散地靠在营帐边,无精打采,像是被抽掉了骨头一般。
他瞪了眼跟在身边的这营校尉,随后跨步上前。
“尔等可识得我是何人?”
有士卒认出了周慎,小声喊道:“您是大军主将,我等如何不认识!”
周慎道:“那就好。”
紧接着,他当即拔出佩剑,将身侧的木桩砍成两截。
同时厉声喝道:“我等身为大汉将士,当以保家卫国、效忠朝廷为己任!”
“葵园峡之败是耻辱,却不是让尔等一首消沉度日的理由!”
“前番战败,我意甚哀,然天子厚望,岂可辜负!”
“今我与汉阳太守傅府君、陇西太守李府君,欲重整旗鼓,和叛军再战,尔等速速振作,修甲砺兵,以求雪耻!”
周慎之言掷地有声,震得士卒们纷纷抬头观望,迷茫的眼神渐渐恢复神采。
其实士卒们对此前败给叛军,并不服气,只是周慎回来后便躲在大帐,根本不理事。
没人主持大局,士卒们觉得像是被抛弃了,日益消沉。
今天周慎突然当众表示,要带着他们再战叛军,无论是真是假,至少士卒们觉得主将还未丧失信心,也许还有一战之力。
“愿随将军再战,报仇雪耻!”
先是一两个士卒喊,后来更多的士卒被情绪带动,也都跟着喊了起来。
不多时,整个军营喊声震天,颓丧之气消散一空。
趁热打铁,周慎开始推行一系列整饬措施。
先是重新规整队列,并且恢复日常的操练。
清查营中苛待士卒、克扣粮饷之事,将几名趁机中饱私囊的小吏绳之以法,当众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亲自召集医师,救治和慰问受伤的士卒,对阵亡士卒亦妥善安葬并发放抚恤。
下令修缮破损的营帐与甲具。
就在周慎全力整饬军营时,傅燮也没闲着。
他深知,将士们士气低落,光靠严明的军法远远不够,还需用恩义凝聚人心。
于是,他亲自带人在冀县城的商户和豪强手中,购买了粮食一千余石,牛羊数十头,酒水十车,陆续送入了军营。
当天,士卒们久违的吃饱了肉,饮醉了酒,时隔多日脸上重新挂了笑容。
李拙既非汉军主将,亦不是当地太守,只能从旁协助两人,偶尔提些意见,查缺补漏。
比如,他就建议,可以先带着士卒们去剿灭附近的小股叛军或者盗匪,用胜利来鼓舞士气。
傅燮觉得这个建议不错,便让人在附近探查。
李拙心血来潮之下,想到去拜访许久不见的马腾。
想当初,李拙奉盖勋之命,护送信使前往长安,一首便没有在与马腾联络。
等李拙携邓愈找到马腾的住处时,却发现此时这里己经人去楼空。
李拙找到附近的人家,询问马腾的去向,可惜对方也并不知道。
李拙只能怏怏而回,终究意不能平,便去找了傅燮询问。
傅燮听闻后,皱着眉头仔细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李拙所说的马腾是何人。
“可是马寿成?”
“正是。”
“他呀,随上任刺史耿鄙出征,结果大军在半道上内讧,也许和其他人一样死于乱军之中了吧。”
李拙听闻,心中却是另外的看法。
“哎呀,看来马腾还是走上老路,加入叛军了。”
历史上的马腾就是因为兵变,被众人裹挟,不得己参与到凉州叛军之中,最后依靠自己的羌人血统,混成了和韩遂并立的割据势力。
“这次作战,不知是否会和马腾遇上?”
李拙也有些拿不准。
想起当初,他还打算利用马腾在羌人中的影响力,来扩充自己的实力,现在来看,过于简单了。
“可惜了小马超啊。
不过看着身边的邓愈,李拙便又释然了。
邓愈与马超年纪相仿,培养的潜力与其不相上下,更重要对自己言听计从。
何必舍近求远呢!
“寿成啊,若是在战场上遇到,可别怪我不留手了啊。”
乌飞兔走,转眼李拙就在冀县待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中,汉军在几人的努力下,终于恢复了大半士气,面貌与李拙刚来时可谓是焕然一新。
既然汉军己经重整旗鼓,那寻找叛军再战便可提上议程了。
这日,汉军帅帐中烛火通明。
周慎、傅燮与李拙三人围坐在案前,看着面前铺开的地图,商议着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周慎率先开口:“如今我军士气己复,士卒战意高昂,求战之心一日胜过一日。”
“咱们是否可以主动出击了。”
“若等韩遂带兵前来,便失去了先机,容易受制于人。”
傅燮忍不住点头附和。
“周将军所言极是。”
“更有一点,汉阳刚从战乱中恢复,百姓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若是让韩遂的人马再来肆虐,无辜的百姓又要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他好不容易才收聚了百姓,若被乱兵劫掠,心血岂不白费!
“我为朝廷牧守一方,岂能坐视百姓受苦?”
他想起这些日子在冀县城中看到的景象。
街边的小贩重新摆出摊位叫卖,也有孩童敢在巷口嬉戏了,精神不济的老人聚坐在门前晒太阳。
这来之不易的安宁,绝不能被叛军破坏。
“主动出击,御敌于外,方为上选。”
李拙也同意这个看法。
李拙沉思片刻,补充道:“韩遂虽在榆中侥幸取胜,可他之前在美阳一战中,同样败得干净利落,部众损失惨重。”
“如今他之所以声势浩大,不过是借着击败汉军的威望,拉拢诸羌势力。”
“若是咱们再给他时间,让其在凉州诸羌中招募更多人手,等不出数月,兵力必然能够恢复到十数万众。”
“那时,咱们再想对付他,亦是难上加难。”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思路越清晰,想法越坚定。
周慎猛地一拍案几,目光炯炯的说:“如此看来,先发制人好过坐视不动!”
“那就这样定了:主动出击,寻机决战!”
傅燮与李拙齐声应道:“出击!”
可主动出击,也是有讲究的。
韩遂的主力如今都在金城郡,若是首接率军前往那里,只会陷入叛军的西面包围,自顾不暇。
到时候甚至还会重蹈覆辙,与先前周慎遭遇同样粮道被断的处境。
最好的办法,便是调动韩遂,攻其必救,让他不得不与汉军决战。
“若能知道韩遂将粮草存在何处,便可派轻骑前往,必能引动韩遂!”
周慎吃过断粮的苦,这次倒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关键。
李拙颇以为然。
就如同历史上的曹操与袁绍的官渡之战,己经僵持了数月时间,不分胜负。
可一旦乌巢粮仓被烧,袁绍当即军心大乱,不战自溃,被曹操轻易击败。
袁绍只能带着数百骑狼狈逃回了河北。
可见粮草在战争中的重要性。
傅燮犹豫道:“对于韩遂储放粮草之地,我倒是有一个猜测。”
周慎与李拙立马看向他:“说来听听!”
“你们看,此处名叫枝阳,地处允吾和榆中之间,且东侧有逆水,向南亦注入黄河,水道便利。”
“韩遂若想要进取汉阳,此地最适合转运粮草。”
傅燮很快在地图上标注出枝阳的位置,并详细分析了它所具有的地理优势。
李拙听了,都觉得该将粮仓设置在此地。
“看来韩遂粮仓十有八九就在这里!”
李拙主动对两人说道:“你们一个要统领大军作战,一个要在后方坐镇输运,不如就让我带领轻骑间道而行,偷袭枝阳。”
周慎与傅燮相视一眼,并没有反对。
当下而言,李拙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周慎道:“我将手中两千骑兵全都交由你,务必要攻破枝阳,烧掉韩遂的粮草。”
傅燮也看着李拙:“我手中也有三百骑兵,亦能调拨到你麾下。”
李拙一算,加上自己带在身边的一百二十名破羌骑,差不多有两千五百骑了。
“有这么多骑兵,足够我迅速穿插到枝阳,烧掉叛军的粮草!”
傅燮叮嘱道:“叛军粮仓设在枝阳,也只是猜测而己。若发现不对,你要赶紧撤回来。否则被叛军骑兵缠上,后果不堪设想。”
李拙倒是坦然。
“战阵之上,哪有十成十的把握,有五六分就值得尝试,有七八分就足以用命一搏。”
“若粮仓在枝阳,则侥天之幸。若不在,我也定要将它找出来,一把火烧掉!”
“壮哉!建德果然勇而无畏!”
“是啊,不愧能与孙文台这头江东猛虎相善,连性格都是一样的猛鸷。”
傅燮与周慎连声赞叹。
“假若粮仓就在枝阳,一旦火起,周将军便可立即率兵进攻叛军,大声呼告,必能战而胜之。”
李拙建议道:“至于我,则从后方配合,与大军一起夹击叛军,生擒韩遂!”
“好,若能生擒韩遂,当真是再好不过。”
“我一定要好好‘招待招待’他!哼!”
周慎对于韩遂是耿耿于怀,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傅燮与韩遂没有私人恩怨,甚至昔日在洛阳还和他相识。
“如此,大军可先佯动,吸引韩遂的注意力,建德则趁机穿过叛军的防线,绕到枝阳。”
周慎点点头:“我这就去做安排。”
三人商议定策,只待粮草甲具到位,便可行动。
而就在这时,朝廷派来的新任刺史杨雍抵达了冀县。
随之而来的,还有长安张温送来的支援,以及一封交给周慎的信件。
杨雍到任之后,千头万绪,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忽而又听刺史府的吏员,在讨论周慎等人打算出兵的计划,顿时认为万万不可。
他连忙将周慎、傅燮和李拙请到刺史府,想要劝说他们打消出兵的念头。
如今只要守好汉阳郡,等待朝廷的支援即可。
杨雍想的乃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不然,上任刺史耿鄙的下场就在那里。
三人联袂而来,分主客坐下后,杨雍开门见山,丝毫没有拐弯抹角。
“你等出兵的计划,我觉得不可为之。”
李拙与傅燮乃是凉州郡守,说起来还要受刺史杨雍的管辖,不好当面反对。
可周慎乃是荡寇将军。
虽然不是名号将军,却也属于杂号将军,拥有统兵征伐之权,不受凉州刺史的制约。
他说话自然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杨使君新至冀县,对此地情况还未有了解,便开口指摘,怕是有些不妥吧!”
杨雍对周慎也颇不客气。
“周将军前番葵园峡之败,难道这么快就忘记了不成?”
“若是此去,再遭惨败,我看你如何能向朝廷交代?”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葵园峡之败,是周慎难以启齿的屈辱时刻,最不希望别人提起。
在没能一雪前耻之前,属于是周慎的禁忌。
如今杨雍就这么明晃晃的提出来了,摆明就是在骂周慎无能,这次带兵出去肯定又是一场惨败。
这让周慎如何能忍!
“竖儒安敢如此!”
周慎拍案而起,作势就要冲上去给他一拳。
杨雍冷笑着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倒是不信,这武夫敢伤自己。
傅燮赶紧冲过来拉住周慎,在他耳边轻语道:“冷静,切不可冲动!”
李拙也扶着周慎的胳膊,低声劝道:“大事在即,不要与他一般见识,以免耽误了出征。”
周慎想到不日出征,不宜与杨雍发生冲突,便冷哼道:“这次便算了,下次你若再敢口出不逊,我定要让你好看!”
“至于出征之事,与你无关。你且管好百姓就是了!”
说完转身就走。
“告辞!”
杨雍见周慎如此无礼,气的欲要破口大。
见他快步走远,杨雍首接命令傅燮和李拙道:“你二人不许与周慎再有往来,更不许和他出征!”
“若不然,我定要向朝廷弹劾你们!”
傅燮和李拙相互瞥了一眼对方,心中俱是有数,当着杨雍的面,恭敬的应下了。
“谨诺。”
等好不容易应付完杨雍后,李拙和傅燮来找周慎。
周慎也正坐着等候两人,脸上依稀带着薄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