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巷口的路灯还未熄灭。
周奕蹲在一栋老式法租楼的阳台上。
帽檐压低,遮住了大半边脸。
通过晾晒的床单,街角那家电器修理铺依稀可见。
“讯源”通报,这家店属于中情局的短期据点。
某名代号“li”的连络员将在此接头。
这原本是件小事。
太小了,小到不值得投入资源。
不涉及武器,不涉及内核。
不该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周奕还是来了。
因为何文昌送过来的那份文档。
冲洗时底片刮伤了,中心轻微模糊。
年轻的美国男人注视镜头。眼神平静,神情克制。
只是一眼。
一眼。
周奕便难得的失眠了,枯坐在房间直到天亮。
他不确定,也不愿意确定。
那张脸有九分象记忆中的人。
整整二十三年未见。
车祸之后,连只言片语都未曾留下便天人永隔。
到现在,跨过半个世纪、跨过一万五千公里的距离。
终于再次重逢。
周奕不清楚自己待会该做何反应。
逃走?走过去?
微笑着拥抱他?还是厉声质问他?
你不是学者么?
你不是自诩技术官僚么?
你不是和母亲在反战游行上相识的么?
你了解她么?你了解她的思想么?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越南?
你为什么和中情局在一起?
你为什么死于车祸?
为什么你死后两个月母亲被突然带走了无音频?
为什么又你死后三个月归家?
为什么她会如此决绝的弃我而去?
周奕的脊背发紧,胸口仿佛被堵住般,难以呼吸。
他直勾勾地盯着修理铺,几乎忘了过去十几年的训练。
“li”出现在上午六点五十三分。
衣着朴素,拎着纸口袋,右手腕系了条棕色的细绳。
他走进修理铺时,没人跟他打招呼。
老板在摆弄一台收音机。
两分钟后,一个穿灰色长裤的人从对侧巷口走来。
头发有些乱,眼神藏在墨镜后。
周奕看见他了。
周宾鸿。
他的父亲。
随和的父亲。
喜欢讲冷笑话的父亲。
从未摸过枪的父亲。
可现在,这个人正走进一个中情局据点。
门开了。
丹尼尔进去了。
周奕僵硬地呆在原地。
他不是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但这不是他以为的那种“确认”。
不是对着资料分析。
不是别人告诉他。
而是亲眼所见。
那人走过去,从光线中没入阴影,再消失。
那么的清楚,又那么遥远,象是在做梦。
指尖发麻,手肘抬不起来。
周奕一动不动地蹲着。
象在母亲倒下的客厅里。
身上是温热的血液。
七分钟后,门再次打开。
丹尼尔从里间走了出来。
在他身后,是那名代号“li”的连络员。
两人没有任何交谈。
丹尼尔低头戴上墨镜,转瞬间消失在人群中。
周奕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身体先大脑一步动起来。
他径直从二楼栏杆翻下,抓住铁杆,借雨棚斜面滑落。
落地时膝盖微沉,脚底发出一声闷响。
两名推车经过的小贩被从天而降的男人吓了一跳。
“li”听到动静刚要反应—
突然被从侧方撞上。
下一秒,右臂被死死扣住,肘关节猛然扭动。
他试图挣扎,可背后的力道却迫使他直直跪了下去。
倾刻间,左臂也被控制住。
骨头咯噔一响,整条手臂软绵绵地塌下去。
伴随着阵阵惊呼,人群四散奔逃。
男人疼的面部扭曲,努力半天,使不出半分力气。
周奕一言不发,将人从地面拖起,往路边拽去。
那里停着一辆激活的皮卡。
车主人多看了会凑热闹,没跑路,就被枪口顶住脑门。
“落车。”
周奕开口。
男人甚至没敢吭声,连滚带爬地落车,逃出五米开外。
周奕将“li”塞进副驾驶,自己也上了车。
点火,挂档,踩油门。
皮卡窜了出去。
副驾驶上的男人疼的脸色煞白,刚要开口“闭嘴。”
周奕抬手,枪口抵住他的左脸。
“你敢出声,我现在就崩了你。”
男人的话语顿时卡在喉头,不上不下。
疼痛尤如潮水袭来,冷汗顺着脖子流进衣领。
皮卡一路狂飙,颇有几分不要命的架势。
穿过市区南段、货运巷、茶叶批发市场,再转过西环。
建筑愈发稀疏,街道空旷。
十几分钟后,前方出现一片低洼开阔地。
河堤到了。
周奕猛踩刹车。
刺啦一声,轮胎摩擦地面。
他拽住男人的衣领,从座位上拎出来。
紧接着,随手扔到地上。
咚!
男人的后脑磕在碎石滩上,两眼一黑,差点晕死过去。
周奕没给他半秒调整,抬脚踩住他的胸口。
“我会问你几个问题。”
他微微低头,看着男人扭曲的表情。
“你需要回答我“是”或“不是”。”
“听懂了么?”
“我我不知道你是谁——”
砰。
枪声炸响。
子弹打在大腿外侧。
皮肉翻开,血液涌了出来。
男人整个人剧烈的抖动起来,发出阵阵压抑的惨叫。
“回答错误。”
周奕语气不变,抬头望向天边。
“等等一下,等一下,我我不知道你要”
男人的牙齿在打颤,似乎有凉意自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你刚刚见的男人,是不是中情局的人?”
“我不我不知道你要找谁,我是个职员”
砰!
话语说到一半,变成了惨叫。
男人好象跳上岸的鱼,胡乱地抖动着。
泪水和鼻涕流得满脸都是。
“再一次,回答错误。”
男人此刻精神几近崩溃,本能之下,死死闭上双眼。
“我不我不知我是个职员真的,你—”
周奕蹲下身,干脆一巴掌抽在他的脸上。
“回答我。”
男人遭受重击,彻底歪了过去。
耳畔嗡嗡作响,胃里不住翻涌,差点呕吐出来。
“我他他我”
周奕没有再动手,只注视着他。
沉默,压得男人喘不上气。
随着时间流逝,他再也经受不住了。
男人茫然地张开嘴,视野逐渐模糊。
周奕明白差不多了。
于是,他收起手枪,右手拖住了男人的头颅。
“告诉我,丹尼尔,你认识他么?”声音很轻。
“他我不知道那个名字,我他大卫黑尔。”
男人感觉沉重的身躯越来越轻。
要结束了。
一切仿佛都不重要了。
“训练今天是最后一次接触”他喃喃自语。
“他要离开了去”
“去哪?”
“去耶加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