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可以不信她,但沉柚必须信。
这是孟沅在经历了长达数周的自我怀疑和精神拉扯后,得出的唯一结论。
沉柚是她的发小,两个人从幼儿园起就是一齐穿开裆裤长大的、最好的朋友。
如果连沉柚都觉得她疯了,那她可能就真的疯了,孟沅也就认了。
下午三点半的麦当劳,算不上高峰期,但也人声鼎沸。
孟沅面前的冰可乐冒着细密的气泡,她却没有心情喝。
对面就是沉柚。
然后孟沅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的严肃神情,将张佳佳如何从宿舍、从所有人的记忆里凭空消失,以及那些眼神空洞的伪人同学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沉柚。
沉柚一直专注地啃着手里的麦辣鸡腿堡,没有打断。
直到孟沅说完最后一个字,她才赶紧咽下嘴里的食物,抽出一张纸巾随便擦了擦手,然后用和孟沅同样严肃的表情看着她。
“沅沅,”沉柚开口,斟酌了许久,才略带同情地小心翼翼道,“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孟沅没说话。
“你们宿舍的那个古代史作业,是不是让你太入戏了?你前阵子又发烧,人烧糊涂了产生点儿幻觉,很正常。”沉柚说,“而且最近流感这么严重,校园里气氛本来就压抑,你看看你,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了。”
“要不,我给叔叔阿姨打个电话?让他们从马尔代夫飞回来陪陪你,你一个人在宿舍,我不放心。”
“有室友呢。”孟沅下意识地反驳,“没事的,他们也是难得出去玩一次。”
她心下说不出的沮丧。
就连沉柚都觉得她疯了。
也对,这种事情,换做是谁,第一反应都会是对方精神出了问题。
她不信我。
她觉得我病了。
也是,我说得这些东西太离谱了。
可能我真的病了吧……
哪个精神病人会觉得自己有病的?
但是……
不行,她或许应该带着沉柚亲自去看看。
证据,她需要证据!
第二天,她特地拉着沉柚去b大蹭课。
她和沉柚坐在教室后排,屏气凝神地在人群中搜寻,试图找出那些表情呆滞的伪人。
然而,她看到的,却是一切正常。
面孔还是生面孔。
但那些同学在认真地听讲、记笔记,或者低头玩手机,偶尔交头接耳,眼神灵动,表情鲜活。
他们和任何一个大学课堂里的学生没有任何区别。
远远没有她前两天看见时那么“伪”。
甚至可以说,相较于此刻深陷自我怀疑的孟沅,他们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孟沅坐在那里,手脚冰凉,连最后一丝辩解的力气都失去了。
难道真的是自己看错了吗?
真的是发烧留下的后遗症?
沉柚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课上了一半就把她拉了出来,问出地址后,不由分说地又带她去了上次那家心理咨询中心。
在心理诊所的米色软沙发上,孟沅详细地对医生叙述了关于张佳佳的一切,从她们怎么认识,到她们一起经历的种种琐事,细节清淅,逻辑完整,真实到就连孟沅都要再次确认,这根本不是幻觉。
医生耐心地听着,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最后给出了“保守治疔,建议多放松,避免压力”的结论。
走出咨询室,沉柚搂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你看,医生也说了,就是压力太大了。”
“可是我最近真的没什么压力啊,”孟沅很困惑,“我高考的时候都没这么大压力,最近唯一的压力源就是那个小组作业了。”
然而她高考前夕还在通宵追番,要不是从心理医生那儿听见,她这辈子就不知道压力这两个字怎么写。
沉柚看着她失落的样子,叹了口气,搂着她的手更紧了几分:“走,别在这儿站着胡思乱想了,姐带你出去放松放松。”
她们确实玩得很开心。
那个下午,她们象是回到了无忧无虑的中学时代,去电玩城打太鼓达人,去拍搞怪的大头贴,还去看了一场不用动脑子的爆米花电影。
孟沅努力让自己沉浸在眼前的快乐里。
但那种被全世界孤立的、只有自己窥探到了真相的孤独感,始终如影随形。
从电影院出来,路过一家彩票店,沉柚来了兴致,拉着孟沅走了进去。
“来,刮两张,就当做慈善了。”她随手挑了两张二十元面额的“好运十倍”。
孟沅心不在焉地接过那张薄薄的卡纸和一枚硬币,在沉柚的催促下,刮开了涂层。
她对这种东西向来不感兴趣,只是敷衍地陪着朋友。
当最后一个数字刮出来时,沉柚凑过来看了一眼,然后猛地抓住了她的骼膊,音调都变了:“我靠!沅沅!你、你中了!”
孟沅低头看去,在中奖金额那一栏,赫然印着一个“¥5000000”的数字,后面跟着一长串零。
“五百万?!”沉柚的声音比她还激动,拿着那张彩票翻来复去地看,腿都要软了,“卧槽,你真的中了五百万!大姐,你快掐我一下,我是不是在做梦!”
“苟富贵莫相忘啊,姐妹!!!”
孟沅自己也懵了。
她看着那个数字,感觉很不真实。
当晚,她和沉柚去兑了奖,扣完税,一笔巨款打进了她的银行卡。
看着手机短信里那一串零,孟沅激动得一整晚都没睡着。
第二天,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着沉柚去市中心最奢华的商场,开启了一场疯狂的报复性消费。
从顶奢品牌的最新款手袋,到需要排队预约的高级定制服装,再到价格不菲的珠宝手表,她刷卡刷到手软,好象只有这种最原始的物质满足,才能填补内心的空洞与不安。
疯狂购物后,路过那家彩票店,孟沅抱着一种“再来一次”的心态,又机选了一张彩票。
结果,当天晚上开奖,她又中了。
这次金额稍微少了点,但也是一笔不菲的数目。
接下来的几天,事情变得愈发魔幻。
孟沅象是被幸运女神附了体,每次买彩票,无论金额大小,必然中奖。
要知道她可是个货真价实的非洲人,在游戏里抽奖都是回回大保底,不充钱的话,金光和她就是无缘的。
这太离谱了!
孟沅觉得这下自己该没什么压力了吧,银行卡里的数字已经足够她挥霍一生。
但张佳佳的脸,和那些曾经让她毛骨悚然的伪人同学,还是会时不时地浮现在脑海里。
为了彻底麻痹自己,她带着沉柚和宿舍另外两个室友,进行了一场更为放肆的狂欢,去全城最顶级的男模店给小哥儿们开香槟塔了。
包厢里灯光暧昧,音乐迷幻,英俊的男模们殷勤地倒酒、陪聊。
孟沅家里虽然有钱,但家教严格,这种地方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酒精和肾上腺素的作用下,所有人都很开心,孙慈安和李洛凝甚至拉着自己看中的男模玩起了骰子游戏,笑得前仰后合。
在那种极致的喧嚣和放纵里,孟沅仿佛真的暂时忘记了所有的烦恼。
第二周的周二下午,孟沅想约沉柚出来,商量着该怎么继续造作这笔奖金。
她熟练地点开微信,想从置顶聊天里找到沉柚的对话框。
可是,那里是空的。
奇怪,我昨天还跟她聊天了,怎么会不在置顶?
孟沅心里突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她退出置顶列表,开始在长长的联系人名单里往下翻。
没有。
那个熟悉的,用了好几年的兔子头像,不见了。
备注为“全世界坠好的柚柚”的联系人,消失了。
她颤斗着手点开通讯录,搜索“沉柚”。
搜索结果为零。
她打开朋友圈,那些她们一起购物、一起去男模店狂欢、一起对着镜头搞怪的合照,全都变了。
照片里,只剩下她和孙慈安、李洛凝,或者只有她一个人举着手机自拍,身边是一个空荡荡的位置。
所有关于沉柚的一切,都象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从她的世界里,精准又彻底地抹除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