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沅一怔,下意识地就往张佳佳的床铺上看。
粉色的床帘、贴满初音未来海报的墙壁、堆着零食和化妆品的书桌……
……都没有了。
只剩下光秃秃的床板和一张崭新的、还覆着塑料薄膜的床垫。
孟沅的第一反应是恶作剧,一个有些过火的整蛊游戏。
可是,要是张佳佳本人策划的,孟沅或许会信。
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张佳佳,的确干得出这种事儿。
但孙慈安和李洛凝……
孟沅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两张写满关切的脸。
孙慈安和李洛凝都不是会捉弄人的性格。
她们脸上的茫然与困惑,真实的让孟沅如坠冰窟。
一阵强烈的晕眩袭来,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管在她的视野里拖出长长的、摇晃的残影。
她感觉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在失重、下坠。
“我、我好象又有点烧起来了。”孟沅扶着椅子才站稳,没有再追问什么,声音有些发虚,“别传染给你们。”
她将那份原本为张佳佳留着的榴莲千层推到桌子中间,再也没有力气去解释什么,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她戴上耳机,将平板的音量调到最大,用勺子机械地挖着蛋糕送进嘴里。
芝士的醇厚和榴莲霸道的香气在口腔里弥漫开,她却尝不出丝毫甜味。
如果说,现在还存留着最后一丝“室友们联手捉弄她”的可能性。
那么,当孟沅去洗漱,宿舍楼下传来宿管啊阿姨锁上大门那声清脆的“咔哒”声时,这最后一丝可能性,也彻底宣告破灭。
已经过了十一点,宵禁了。
宿舍门关了。
张佳佳没有回来。
孟沅打开手机,点开了微信的通讯录,在搜索框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了那个名字。【张佳佳】
搜索结果是:【无】。
电话簿、qq好友列表……
所有她能想到的地方,都没有这个人。
微信聊天记录里,宿舍四人群聊的名字变成了“朕就是来b大当皇帝的(3)”。
朋友圈里,所有曾经的合照都变成了三个人。
那些她们一起去音乐节、一起在ktv鬼哭狼嚎、一起挤在小小的屏幕前追剧的照片里,张佳佳的位置,被虚化的背景和另外两人不自然的间距所取代。
就好象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一种接近实质的恐惧陡然从脚底升起,顺着脊椎一寸寸攀爬,最后攫住了孟沅的心脏。
她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怎么回事?
张佳佳呢?
她是不是前两天发烧,真的把脑子烧坏了,幻想出了一个活生生的人,陪自己生活了两年?
孟沅一时觉得荒谬极了。
可是,除了这个解释,还有什么更能说明眼前的一切?
她想问一问剩下的两个室友。
她想抓住孙慈安的肩膀,用力地摇晃,问她记不记得,昨天晚上张佳佳还因为抢了她最后一包薯片而被追着打了半个宿舍?
但孟沅还是怂了。
她不敢。
她怕她们会用那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她,然后悄悄地给辅导员打电话,再然后,一辆窗户被铁栏杆焊死的白车,会停在宿舍楼下,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会冲上来,把她绑走带到精神病院里面去。
就在这时,她听见孙慈安和李洛凝的对话声,隔着耳机模糊地传来。
“……唉,说起来,我们宿舍还真是运气好,分到咱们这儿就三个人,刚好空出一个床位。”
“是啊,咱仨住着多宽敞,等下学期开学,新生入学了,说不定会分个学妹过来呢。”
那天晚上,孟沅睡得特别早。
她把自己像只鸵鸟一样深深埋进被子里,把自己从头到脚蒙得严严实实。
孙慈安她们以为她是真的不舒服,体贴地提前关了灯,还给她泡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板蓝根放在床头。
第二天专业课,老师拿着点名册,一个一个名字地念过去。
没有“张佳佳”。
孟沅请了三天的病假,回了市中心那个空旷的大平层。
她的父母到马尔代夫度假去了。
无奈,她只好一个人去看了心理医生。
孟沅的心理医生是个温和的中年女人,戴着金丝边眼镜,说话声音很轻。
她引导孟沅做了很多测试,聊了很久。最后的结论是一切正常,只是最近压力可能有点大,加之感冒发烧,产生了轻微的认知错觉,休息几天就好了。
孟沅拿着那张“一切正常”的诊断单,反而感觉自己更不正常了。
她在知乎上,匿名提了一个问题:【有没有人经历过,一个很好的朋友突然就在你的生活中消失了,所有人都当这个人从来没出现过?】
她本以为这个帖子会象一颗投入大海的石子,激不起任何水花。
然而,出乎意料地,帖子在短短几个小时内被顶上了热门。
下面涌入了上百条回复。
“楼主!我懂你!我大学最好的哥们儿,我们一起逃课打游戏,一起追过同一个学姐,毕业后他回了老家,几年前我还去参加了他的婚礼,但后来就没什么联系了。前几天同学聚会,我问起他,所有人都一脸茫然地问他是谁。”
“我也有……我朋友,前几天她毫无征兆地从我所有社交软件里消失了,我去她家找她,她爸妈开的门,一脸警剔地看着我,说他们家只有一个儿子,从来没有女儿。”
“我老婆,我结婚三年的老婆,前天我下班回家,房子里所有她的东西都没了,就象从来都没存在过一样。我去报警,警察说我未婚,我去民政局查,文档里我也是未婚,我快疯了!”
“我怀疑我们生活在一个巨大的程序里,有些人就是被后台删掉的npc。”
“曼德拉效应吧?集体记忆出错而已。”
孟沅看着那些光怪陆离的回复,第一反应是大家又在编故事了。
这伙儿人的遭遇听上去远比她的要离奇。
互联网就是这样,总有人喜欢把自己的生活经历戏剧化,或者干脆就是为了博眼球而编造谎言。
果然,没过多久,当她再次刷新页面时,那个帖子已经变成了一行冰冷的灰色小字。
【该问题因涉及怪力乱神及封建迷信,已被管理员删除。】
再向辅导员请假,这学期的学分就要全部重修了。
孟沅只能回到学校。
走进那间熟悉的302教室时,她下意识地顿了一下。
教室还是那个教室,但感觉不一样了。
她发现,教室里那些熟悉的面孔,少了将近三分之一。
那些原本坐在固定位置的、她能叫出名字的同学,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陌生的脸。
而这些新面孔,都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他们的表情都很呆滞,象是戴着一层劣质的人皮面具。
他们会笑,会说话,会翻书,但所有的动作都透着一种提线木偶般的僵硬和不协调。
他们的眼神是空的,没有焦点,没有情绪,就象两颗光滑的玻璃珠。
孟沅僵在原地。
她终于不再怀疑自己。
不是她疯了。
是这个世界,出了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