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太那堂枯燥的古代史概论,孟沅最终还是没去成。
她刚把课本塞进帆布包,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额头烫得惊人。
“我靠!沅沅你脸怎么这么红?”
“发烧了,赶紧的,送医务室!”
室友们咋咋呼呼地围上来,二话不说,七手八脚地抢着她的骼膊,就把人架去了医务室。
可谓是姐妹情深
最后四个人心照不宣,美美地逃了一整天的课。
打了点滴,吃了药,睡了一下午,到了晚上,烧退了大半的孟沅精神头也恢复了些。
为庆祝她的大病初愈,以及小组作业即将告捷,四人又一拍即合,浩浩荡荡地直奔向学校后门新开的那家川渝火锅店。
铜锅里红白分明的汤底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牛油的浓香和菌菇的清鲜交织在一起,氤氲的白雾模糊了邻桌的面孔,只剩下鼎沸的人声和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
孟沅是带病之身,被勒令只许在清汤锅里涮肉和菜。
这一点儿都不防碍孟沅的胃口,她捧着一杯冰镇的伯牙绝弦,满足地吸了一大口,茶的清冽和奶的醇厚瞬间抚平了喉咙里的干涩。
病中的那点不适,仿佛都被这口奶茶和眼前升腾的热气给冲散了。
她们的小组作业是关于南昭历史上那位饱受争议的昭成帝。
此刻,火锅正好成了最佳的讨论背景。
张佳佳一边将一筷子肥牛下进红锅,一边咋咋呼呼地问:“沅沅,你负责的那块儿,昭成帝的童年阴影部分,搞得怎么样了?”
孟沅正全神贯注地用漏勺打捞着一块儿刚浮上来的虾滑,闻言含糊地“恩”了一声,口齿不清道:“差不多啦。”
她把虾滑在蒜泥香油碟里滚了一圈,一口塞进嘴里,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孙慈安无情地推了推自己那副厚厚的眼镜,看向张佳佳,学霸气场全开:“那你那边儿呢?我可告诉你啊,元仁皇后的那部分引用资料要严谨,别又从哪个营销号上抄一段儿下来。”
“哎呀知道啦!”张佳佳毫不在意,“我跟你们说,我之前对他们一点儿都不了解,结果这几天查资料,贼磕昭成帝和元仁皇后这对cp!青梅竹马,双向奔赴,简直是古代帝后恋的天花板好吗!”
“青梅竹马你个头啊!”孙慈安一口可乐差点喷出来,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张佳佳,“你丫的是不是又把哪个电视剧代进去了?”
趁着两人争执的间隙,孟沅悄悄举手,对着路过的服务员小声说:“小姐姐,再来一杯伯牙绝弦,多加点儿冰。”
孙慈安没顾得上被医生叮嘱“要少吃点儿冰”的孟沅,而是火力全开地对准张佳佳:“张佳佳,后天作业就要上交了,拜托你别再糊弄,多查查正史好不好?”
“虽然南昭的史料被烧过一次,但后来新朝编篡的史书上写得明明白白,元仁皇后孟氏,是在昭成帝登基后,十八岁以罪臣之女的身份入宫的,当时的昭成帝也有十九岁了,他们算哪门子的青梅竹马?”
“什么啊!”张佳佳不服气了,“我前几天用图书馆数据库查的资料,明明写了他俩从小就认识,你不懂就别乱说,一篇讲昭成帝少年逸闻的论文里还提到了呢!”
“你磕的是什么工业糖精毒cp啊!”孙慈安简直痛心疾首,“别看两部古偶剧,就搁那儿胡乱脑补好不好,谢晦是皇帝,不是偶象剧的男主角!”
“我这个不怎么查资料的人都知道,元仁皇后死了才三年,谢晦——也就是昭成帝,就把老婆娘家孟氏一族全给下了大狱!虽然后面又放出来了,但这叫爱?在老婆尸骨未寒的时候动她全家?”
孟沅正努力地偷偷从红油锅里捞一片毛肚,在心里默数七上八下,对她们的争论充耳不闻。
孙慈安越说越来劲,试图对张佳佳进行降维打击:“而且他对自己跟元仁皇后的独子也极其漠视,只有物质,没有情绪价值,不然他儿子昭惠帝谢知有后来为什么要弑父纂位,还把他爹大卸八块?”
“这叫什么,这就叫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野史上不都猜嘛,谢晦那个暴君爹谢叙,就是谢晦他自己联合心腹弄死的,反正他们谢家就是祖传的神经病基因,子弑父,孙弑祖,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两个女孩吵得面红耳赤,而孟沅已经心无旁骛地干掉了一整盘虾滑,并开始向羊肉卷发起进攻。
张佳佳不甘心,忿忿地掏出手机打开百度,准备搜出证据来打孙慈安的脸。“你看,我搜……嗯?”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手机屏幕上,白纸黑字地写着:“昭成帝后元仁孟氏,万靖三年入宫,时年十八……”
“不对啊……”张佳佳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我发誓我前几天查的资料里,看到的绝对是青梅竹马,怎么会这样?难道我记错了?”
“你脑子进可乐了吧,查资料都能查歪,依我看就是没查!”孙慈安落井下石。
“孙慈安你少在这儿血口喷人!”张佳佳还是不服气,“你就是最近在b站上看那些历史区阿婆主的阴谋论视频看多了,昭成帝和元仁皇后,无论是不是青梅竹马,都是历史上公认的恩爱夫妻!”
“元仁皇后活着的时候,昭成帝就愿意跟她共享天下,奏折都让她批。你数数,历史上能主动把权力分给自己老婆的皇帝有几个?!”
“而且!”张佳佳越说越激动,“元仁皇后推行女子也能应试做官,创建女学,这些政策在她死后,昭成帝全都继续推行下去了!南昭历史上最有名的那个女相莫惊春,不就是元仁皇后一手提拔起来的女官吗?!”
“还有!”张佳佳一口气说完,端起可乐猛灌一口,“刚刚我搜了搜,百度百科上虽然的确象你说的那样,写着元仁皇后最开始是以罪臣之女的身份入宫的,可是史书上也写得清清楚楚,昭成帝是对她一见钟情,很快就把她全家都赦免了!”
“元仁皇后生前在他御驾亲征的时候,把他后宫差不多都解散光了,他回来一个屁都没放,她死后,他终身未再立后,连选秀都没办过一次,就守着昭惠帝谢知有一个儿子过了一辈子,当了一辈子鳏夫,这还不叫爱?”
“元仁皇后去世后三年,要不是孟家自个儿又犯了谋逆大罪,他至于发怒,又又把他们全家下大狱吗,况且没过几月,最后不都把他们放出来了?”
“最开始老婆刚死,他对那个不成器的大舅子孟不顾可比对他亲儿子都好,欺男霸女的混蛋事儿,都替他压下去了!”
“元仁皇后解散昭成帝后宫这件事姑且不论,昭成帝知道这个情况时她人都死了,他回来就算想放屁也放不着!你怎么不说,还有很多人都觉得元仁皇后就是昭成帝设计害死的呢!”孙慈安立刻反驳,“你看没看b站那个up主‘历史的犄角旮旯’的解析?经典的帝王心术,借刀杀人!”
“野史阴谋论你也信!”张佳佳气得脸都红了,“照你这么说,还有人分析昭成帝是知道自己命不长,才故意在他出征的时候让皇后监国,为她铺路,让她提前适应,谁知道天降横祸,流民暴乱,皇后是为了安抚流民才遇刺去世的呢,后来昭成帝为此事杀了多少人!这个你怎么不说?”
“那她连个名字都没留下来,正史上就一个‘孟氏’,多惨啊!”孙慈安找到了新的攻击点。
“不是没留下来!”张佳佳痛心疾首,“是南昭灭亡,新朝创建,重新编修前朝史书的时候,出于种种政治立场的原因,才没有把元仁皇后的名字给收录进去,只留下了一个孟氏的记载!”
一直安静吃肉的李洛凝终于听不下去了,她放下筷子,一人给了一个白眼:“我说,二位史学家,差不多得了啊。人家是青梅竹马还是半路夫妻,最后不都死了吗?咱们又不是历史系的,一个小组作业而已,吵这么起劲有意思吗?”
她说着,用筷子敲了敲孟沅的碗边,提醒道:“哎,沅沅,你少吃点辣的,忘了自己还发着烧呢?吃清汤锅里的。还有,你怎么跟八百年没喝过水似的,一杯接一杯地要饮料,那玩意儿全是糖,你还要冰的,是生怕自己好得太快了?”
孟沅刚解决完一片涮羊肉,笑嘻嘻地解释了一句:“哎呀,想喝嘛,我渴得很,你们也别吵了,一会儿叫人家给咱上几杯荔枝杨梅汤给大家解解火气!”
李洛凝拿她没办法,只好叹了口气,打趣道:“说起来,沅沅你也姓孟,搞不好还跟那比特仁皇后是同宗的亲戚呢。”
“别别别,”孟沅赶紧摆手,差点儿噎住, “别给我瞎认亲戚啊,我可承受不起。”
饭桌这边暂时消停了,孙慈安还在对着翻滚的红锅嘟囔:“反正昭成帝后期大肆修建寺庙,还吃那么多仙丹,那么迷信鬼神之说,想招魂什么的……一个天天自残的神经病疯子,正常人谁会喜欢他啊?我不觉得元仁皇后会喜欢他。”
“管你喜不喜欢!”张佳佳还在为自己的cp意难平,“要不是谢晦后来疯得太厉害,他儿子谢知有哪有机会弑父纂位啊!”
火锅的热气蒸腾着,将几个年轻女孩的脸庞映得红扑扑的。
孟沅听得有趣,趁着间隙正专心致志地,试图从滚烫的锅底里,拯救出一颗被煮得太久的鱼丸。
那些遥远的、被尘封的爱恨情仇,于她而言,不过是下饭的佐料而已。